離新年還有三天,整個大渝王朝陷入一片火紅。

    道路兩旁早早地掛上了紅燈籠,來往百姓皆着新衣裳,孩童歡喜地奔跑嬉笑,慶賀着每年僅一次的闊綽與豐足。

    春節這兩個字,對窮人的意義,要遠遠大過富人。

    那些平日裏省喫儉用,能啃粗糧饅頭就不喫肉包子的人,積着攢着就是爲了等待這一刻。

    從前與未來交替的時光中,他們換掉簡樸的衣裳,拿出最精神抖擻的面貌,喫着最甜的果子,與最愛的家人團聚。

    可就在這闔家歡樂的氛圍裏,還有三個大傻子正官路上急馳狂奔。

    “需得多少天才能抵達豐京?”灰頭土臉的鄭如謙趴在車轅上,有氣無力地問。

    高嚴和他坐對面,撫着屁股說不出來話。

    高大萬在心底估算,“得四五日。”

    四五日後,那豈不是隻能過元宵了?

    鄭如謙大驚失色,顧不得其他,主動接過來馬鞭,一心催促馬兒快些,再快些。

    算一算。

    十一月他帶着高家兄弟離京,原打算去河南郡運些紅棗,卻癡迷於當地物產豐富,沉醉於民風民俗,不知不覺竟跨越整個河南郡,抵達河北郡。

    抱着“來都來了”的想法,鄭如謙帶着高家兄弟在河北郡一陣搜刮,果然找到不少好物,其中有一樣他更是信心十足地捎帶回京,只等着放在九珍坊裏叫賣。

    無奈天有不測風雲,行至半途,馬兒竟然疲勞過度,倒地不起。

    這要是在城池中也就罷了,偏偏是在半路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鄭如謙只能徒步去了較近的城池,租賃新的馬車,並帶上獸醫前來,救治起馬兒的同時,又出差價跟車行換了匹馬。

    這一前一後耽誤了三天。

    如果沒有耽誤這三天,再加緊些速度,說不定就能趕回去跟哥哥弟弟妹妹一起過年了。

    鄭如謙抓着馬鞭,滿臉都是懊惱。

    今年對他們兄妹來說太特殊了。

    這是他們抵達豐京後的第一個年節,也是沒有方老三的第一個團聚日,妹妹那樣心心念念地叮囑他要回來,鄭如謙也拍着胸脯應了。

    可現如今,他要失約了。

    冷風漸漸颳起,刺痛了鄭如謙的面龐,不眠不休兩日的身體到底是遭受不住,偏偏馬車內裝滿了從河北郡購來的貨物,連個躺下的地方都沒有。

    “東家,還是歇歇吧。”高大萬在後頭勸,“或者讓我來,你已經兩天沒休息了。”

    鄭如謙搖頭,只恨馬車速度不夠快,沒辦法在年前抵達豐京。

    不知過了多久,穿過無垠的官道,抵達下一個城池,感受着人山人海的熱鬧氛圍,他愈發心急如焚。

    偏偏城裏人多路堵,想要加速都不可能。

    鄭如謙咬着牙齦道,“要不這頓飯別吃了,咱們用點乾糧湊合湊合,萬一能趕着過年回到豐京。”

    說完他又覺得不妥當。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喫尚且餓得慌,更何況他們已經在車上連着吃了四頓乾糧了,需要點熱湯飯暖暖身子。

    就算他們不喫,馬兒也得喫,也得休息。

    鄭如謙不想再耽誤三天,咬牙停在一家小館門口,點三碗胡辣湯,並兩塊油饃,大口吞嚥。

    深冬的陽光自頭頂照射下來,幾個本地曬着太陽議論國情,偶爾爭論兩句,面紅耳赤地頗有架勢。

    鄭如謙耳朵尖,隱約聽到了“北疆”兩字,頓時放慢喝湯的速度,認真偷聽。

    “咱們大渝王朝跟韃虜打了幾十年,他們打不過我們,我們滅不了他們,一直是投鼠忌器,互相提防的狀態。”

    這個鄭如謙聽方恆提過,韃虜擅騎射,十個大渝王朝的士兵對上十個韃虜,幾乎是必死的局,必須要三五十人才能與之抗衡。

    偏偏韃虜狡猾,你人少就跟你打,你人多我就跑,騎着馬兒一溜煙離去,己方追也追不上。

    方將軍在的時候,曾給韃虜設過局,斬殺了不少人,纔在北疆立下赫赫威名,勉強讓邊疆百姓過了幾年的平安日子。

    後來他離世,韃虜再次活躍,滅村慘案也一天天頻發。

    “誰能想到,前段時間,北疆傳來了捷報。”有個大爺搖頭晃腦,“倒不是大批的戰役,而是咱們幾十人的兵對上幾十個韃虜,本來以爲必敗的局,居然贏了。”

    “這可是大好事,韃虜騎射厲害,咱們能出現一個小子跟韃虜的騎兵抗衡,是不是意味着以後就能滅掉韃虜,再無戰事?”

    “瞎想些什麼,只是個小戰役罷了,聽說那小子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似乎也姓……方。”

    姓方啊。

    一年不見的弟弟,原來你剛剛打過一場戰役,雖然贏了,但也付出不少代價吧。

    不知道此刻的你痛不痛,難不難過,有沒有……思念我們。

    鄭如謙抱着胡辣湯,眼圈微紅地望向北方。

    有什麼東西自他軀體中飄出,以極快的速度飛向北方,最後落在英姿勃發的少年耳畔。

    “老三……”

    誰在喚他?

    方恆猛地扭頭,卻只看到了虛無。

    “隊長,怎麼了?”姜一拐瘸着過來。

    方恆搖搖頭,看了眼他的腿,姜二的胳膊,姜五的腹部,姜六的胸口,姜七的頭皮,姜八的手指。

    所謂戰役,就是對衝,就是拿命相搏。

    雖然那場小戰役勝利,方恆也從第十支隊的分隊長,成功晉升爲第五小隊的隊長,手底下統領的人更是從九個變成了百來個,但他們付出的代價更大。

    第十分隊的九個人戰死一名,負傷八名,姜五的腹部傷口到今天還在滲血,姜八直接少了一根手指。

    連方恆自己,都捱了一記馬蹄,到現在依然行動不便。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傷痕累累的,用血和骨堆積起來的。

    現在只是死一個人,將來會死十個,百個,千個,甚至萬個。

    放在以前的方恆身上會心軟,會害怕,會怯懦。但現在他不會,因爲他明白,戰爭從來都需要有人付出鮮血,才更避免更多的無辜死傷。

    才能不會出現更多的小辮姑娘!

    只是遺憾,不能陪伴在家人身旁,英姿勃發的少年用盡全身力氣,也只能夠衝西南方向揮揮手,露出清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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