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突如其來的詞彙,讓姜笙和溫知允異口同聲。

    只有長宴瞭然中帶着些許悲憫。

    上蒼最愛玩笑,所有可能不可能的事情同時發生,只有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世界無奇不有。

    “是啊,江家。”江老夫人單刀直入,“你是我們江家丟失的孩子,我是你的祖母。”

    姜笙一雙眸子瞪地溜圓,還以爲這是新的訛詐方式。

    想想那水頭超足的玉鐲,以及老夫人贈玉鐲的舉動,她又覺得不太可能,苦着臉道,“老夫人您可別逗樂了,我不要那一百文了還不行嗎?”

    江氏家大業大,有錢又有權,還有悠然居這種產業,怎麼可能跟她一個流浪的乞兒有關係。

    姜笙搖搖頭,後退兩步,“不說了不說了,我大哥要回來了,我們得去接他。”

    檀月着急地上前,想要解釋清楚所有。

    江老夫人伸手攔住,輕聲微笑,“好孩子,能告訴祖母,爲什麼不相信嗎?”

    當然是因爲她不傻了。

    姜笙將話吞嚥下去,斟酌道,“江家那麼厲害,怎麼可能會弄丟孩子。”

    江老夫人的表情微頓,一旁的檀月更是揪心起來。

    好在貢院大門打開,鋪天蓋地地學子涌出來,帶着蓬勃朝氣,與激動熱烈。

    姜笙的注意力被分走,連滾帶爬地衝過去,“大哥出來了,大哥,我給你帶了糖炒栗子。”

    雖然被偷喫掉幾顆。

    “你慢點。”溫知允把小藥箱交給姜三,邁着小碎步保護妹妹。

    罕見的是,長宴沒有跟上去。

    少年長身玉立地站在江老夫人面前,即使個頭稍矮也沒有黯然失色,反倒是帶着獨特的沉靜與卓然,“老夫人,有些時候你以爲好的東西,未必在別人眼裏也是。”

    就像江家,即便是豐京最的頂級世家,在姜笙眼裏可能也不如兩斤糖炒栗子。

    “最重要的是,她比你想的聰明地多。”長宴輕聲道。

    姜笙幾次搖頭,真的是聽不懂嗎。

    她避而不答,早就言明瞭態度。

    人生漫長又孤苦,她最難熬的時光,瀕死的時刻,被毒打到抱頭鼠竄的日子裏,江家沒有出現。

    現在她幸福快樂,她有哥哥有姑姑有銀錢,她的小日子簡單又純粹,江家的出現,對她來說真是好事兒嗎。

    所有沾染了權勢的地方,都是一灘渾水。

    “可我,也是想給她最好的。”江老夫人的眸子暗淡下去,“我能理解囡囡的選擇,也知道江家來晚了,她不願意回去沒關係,但我想常常看看她,我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那個在她懷裏翻身啃腳丫,咧着嘴笑的白胖小嬰孩,是她一輩子都放不下的牽掛。

    老人微微垂睫,遮掩眶中淚意。

    長宴抿嘴,輕嘆了口氣,“妹妹是個心腸柔軟的小姑娘,對她好的人她會銘記在心,即使後來者的感情,也能在時光中彌補。”

    一如張姑姑,又如他們兄弟。

    真心,纔是暢通無阻地行證。

    江老夫人擡起頭,終於下定決心,“囡囡不願回便做她自己,囡囡願意回,就是江家唯一的嫡女。”

    餘光處,姜笙已經抱着個頎長少年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過來。

    江老夫人微微一笑,又衝長宴讚許地點了點頭。

    等姜笙找到五哥,剛纔那位淚光盈盈的老夫人已經消失不見,連帶着剛纔的鬧劇,猶如一場大夢。

    偏偏許默又疲憊不堪,兄妹們便誰也沒有張口,只笑着坐上馬車,啓程回小院。

    “大哥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溫知允順手把脈,“不宜進食油膩,以免刺激腸胃。”

    許默輕頷首,很快閉上眼睛。

    姜笙靠在另一側的小窗口,望着漸行漸遠的貢院大門,肉眼可見地有幾分失落。

    說不上是爲什麼,明明她也覺得很匪夷所思,但剛剛老夫人說過的話還是在她的心口垂蕩。

    有祖母的話,是不是也會有阿爹阿孃。

    阿爹阿孃是什麼樣子的呢,她想起五歲那年,被龐大山胖揍一頓後,躲在稻草垛裏哭,哭自己爲什麼沒有家,哭自己爲什麼沒有阿爹阿孃保護。

    被幾個年紀大些的乞兒聽見,嘲笑她,“你怎麼會有阿爹阿孃呢,你要是有爹孃,就不會當乞兒了。”

    “不,不會的。”姜笙跟他們吵架,“我有阿爹阿孃,只是沒記住他們長什麼樣,跟他們走丟了而已。”

    其實她知道,乞兒們說的是實話,阿爹阿孃說不定早就暴斃在哪個角落。

    可姜笙還是希望爹孃活着,即使這樣代表了她是被拋棄的,也希望他們活着,好好地活着。

    回到二進小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微黑。

    張香蓮握着炒菜的大鏟子,在門口左顧右盼。

    瞧見了熟悉的馬車,她才放下心來,“可算是回了,趕緊喫兩口熱飯,快快快。”

    許默被扶着第一個下去,溫知允第二個,長宴第三個,最後纔是沉默寡言的姜笙。

    “這是怎麼了?”張香蓮敏銳地發現不對,“小姜笙不開心了?”

    “我沒有。”她搖頭,“挺好的姑姑。”

    可快樂和不快樂是真的演不來。

    幸運的是天色黑透,姜笙故意莽撞地鑽到張香蓮懷中,忸怩着道,“主要是餓了。”

    “餓了還不簡單,喫大肘子去。”張香蓮鬆了口氣,轉身進入廚房,端出一盤又一盤的飯菜。

    香味彌補了心底的失落,家人的陪伴更添溫馨,姜笙的臉上總算是掛起笑容。

    但夜裏,還是不免做了個夢。

    夢裏,她終於見到了阿爹阿孃,她想抓住阿孃的手問問,爲什麼不要她了,爲什麼不疼她。

    可阿孃只是往前走,頭也不回地走。

    夜晚神祕又冗長,哭泣的小妞妞,到底還是沒能抓住阿孃的手。

    同一時間。

    燈火通明的江家。

    當看見躺在牀上蒼白又憐弱的江承歡時,一向和言細語的江夫人發了火,砸光杯盞,連長子都不免叱責,“到底是怎麼保護妹妹的,外頭哪來的風言風語,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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