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邊的少年楊枝更是從屍體堆裏撿回的命,放眼望去,只覺得哪裏都有韃虜,哪裏都是刀光劍影。
倆人就差抱一塊喊娘了。
爲了緩解心底的懼怕,汪小松主動開口,“你爲什麼叫楊枝啊,這不是女孩的名嗎?”
楊枝明顯更難過了,“我娘說女孩的名好養活。”
確實需要好養活,因爲他已經沒有娘了,只能自己養活自己。
空氣突然充斥悲傷,汪小松吶吶地閉上嘴,選擇繼續膽戰心驚地看着前方。
老話說過,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就在馬車全力衝刺的時候,左手方有個一閃而過的騎馬韃虜。
汪小松的心陡然提起來,“嗬嗬”地指着前方,赫然是嚇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楊枝更是紅着眼眶,把在車廂裏休憩的另一個長工也叫起來,全神戒備。
所有人都提心吊膽。
期盼着韃虜沒有看到他們,期盼着是他們眼花了。
直到越來越多的馬蹄聲響起。
汪小松幾乎快脫力,手抖地握不住繮繩,心底更是害怕緊張恐懼擔憂一一閃過。
唯獨沒有後悔。
因爲這條路始終都要走,他不走也會有人走,他不遇見韃虜,也會有人遇見。
身後的馬蹄聲越密集,汪小松反而越平靜起來,他握緊繮繩,在馬蹄聲超越前來的瞬間拽緊。
馬兒嘶鳴一聲,兩隻前蹄高高舉起,又落下。
身爲大渝王朝的子民,既然註定要死在韃虜的刀下,那就不能白死,不能浪費這條命。
他要連車帶馬,狠狠地撞過去。
帶走一個贏一個,帶走兩個贏一雙。
說時遲那時快,汪小松蓄力準備,正要衝撞過去。
一道英姿勃發的身影騎着馬衝到他跟前,蹙着眉頭道,“小松,是我。”
竟然是親自帶隊前來接應的三公子方恆。
汪小松瞬間卸力,哭地鼻涕眼淚亂飛,“三公子,你可算來了,剛纔嚇死我了,好多人追我們,好多韃虜啊。”
楊枝在旁邊抽泣着點頭。
方恆抿着嘴沒說話,還是姜一忍不住道,“小松,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剛纔是我們啊。”
“對啊,越追你跑得越快,幸好咱們是騎馬的,否則不得跟你到天涯海角。”姜八拍着胸口。
汪小松,“……”
所以剛剛他是眼花了?看錯了?
可明明那就是個韃子,穿着袍子,身材高大威猛,跟大渝王朝纖細筆直的男兒有着根本上的區別。
“應該是眼花了。”姜一道,“謹慎點是好的,但也不能謹慎成這樣,我們追了半天呢。”
“是啊。”姜六難得插嘴。
連汪小松都破涕爲笑,以爲是自己搞錯了。
直到方恆蹙着眉頭出聲,“也許真是。”
場面瞬間肅然,楊枝嚇得縮在汪小松身後,連呼吸都暫時中斷。
“隊長的意思是,在咱們之前真的有個韃虜過來,只是後來撤退了?”姜五出聲揣測。
方恆緩緩地點了點頭。
行軍人善用哨兵,通常用來在前方探路,遇到情況就立即返程稟報,能夠最大程度上減少損失,避免陷阱。
這說明他們的小部隊人手很少,也說明鄭如謙提議的,要軍營裏派人迎接是多麼對的決策。
汪小松決定回去就給東家磕兩個。
“這條路不安全了。”方恆分析,“韃虜在這裏見過你們一次,恐怕還會來第二次。”
若是沒那麼好的運氣能在韃虜之前見到行軍人,人和貨必定慘遭毒手。
“隊長,他們既然人少,咱們想辦法滅了就是,這可是最近最便捷的路了。”姜一嚷嚷。
姜二瞪他,“連哨兵都跑了,咱們怎麼找他們。”
韃虜要真是那麼輕易能找到,大渝王朝也不至於幾十年都沒有平息戰爭。
但他們可以讓韃虜找過來啊。
方恆目光一轉,放在抖成篩子的三個長工身上。
以前軍營不是沒有佈置過陷阱,絆馬索陷馬坑都是常見手段,什麼誘敵深入,空城計,也都使用過。
次數一多韃虜也學狡猾了,遇見不對勁人家就撤退,人家不跟你打,只有觀察過是真正行商的路人,纔會集結出手,殺人越貨。
比如此時此刻的汪小松三人。
韃虜不知道兩方人的關係,也不知道里頭的肉就是給軍營送的,在正常思維裏,行軍人遇到商人只會護送到休憩點便離開。
時至四月,按照往年慣例,五月份韃虜的大部隊就要退離邊疆,在這之前他們往往會更爲瘋狂的殺燒搶掠,以保證自己年前的口糧。
方恆賭,賭韃虜沒有真正走,賭韃虜的哨兵還在遠處跟着,賭他們貪這一車的肉。
他看了一眼姜五等人。
長時間的磨礪讓主僕心靈相通,當即就領會其中意思。
姜五帶着姜七姜八兩個身形比較小的躲進車廂內,其他人一邊護送,一邊跟汪小松等人打商量。
“有姜五他們在裏頭保護,你們不會有危險,但是可能要遇見殺戮。”方恆沉聲道,“若是你們不願,到了休憩點就把肉卸下來,衣服換給姜五他們。”
只是換人有可能打草驚蛇,嚇走了韃虜,前功盡棄,這條路還是不能走。
而尋找新的路,意味着新的危險,新的摸索。
汪小松大眼珠子來回轉動,顯然不知該如何抉擇。
倒是他身後瑟瑟發抖的楊枝站了出來,“我願意。”
經歷過殘忍殺戮的人才知道,能夠殺穿韃虜,是多麼痛快淋漓的事。
哪怕可能會遇到生命危險。
“汪大哥。”楊枝認真道,“你可以在休憩點等着,我一個人去,我可以的,我不怕。”
可他也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啊。
汪小松突然覺得自己枉爲十七八歲的大哥哥,他想起來自己保護東家時的義無反顧,又想起來決定跟韃虜拼命時的冷靜沉着。
憑什麼只有遇到事情才能激發出勇氣,憑什麼他就不能做個勇敢的人。
不就是充當個陷阱誘餌嗎,十四歲的楊枝可以,十七歲的汪小松也可以!
“好!我去!”他發出了自己有史以來最爲豪情壯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