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大半個時辰了,兩院的人都沒動靜嗎?”她沉聲道。
檀月忐忑道,“二爺忙着公務,大公子和二公子在國子監還沒下學,二夫人帶着四小姐去踏青了,三小姐燙傷了手,夫人剛叫過府醫……”
所以江家嫡女回府近一個時辰,竟沒見到第二位江家人。
好,好,好。
江老夫人怒極反笑,“不見就不見了吧,左右回府也不是爲了他們。”
說罷,叫大廚房把花裏胡哨的菜去了,只保留敦實的各色肉菜。
轉過身,她又是慈祥和善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看孫女玩鞦韆。
只是沒多久,鞦韆就停了下來。
江老夫人有些詫異,“怎麼不玩了?還沒到飯點,再玩會吧。”
“不了不了。”姜笙擺擺手,“玩一會就很開心啦。”
做人要知足,這麼漂亮的鞦韆別人碰都碰不到,她能玩那麼久,已經非常滿意了。
“再說了,也不能把祖母晾曬一邊。”小姑娘睜着漂亮的大圓眼睛,“您年紀大了,得找個地方歇息,可不能老站着。”
闔府上下那麼多人,以前也就檀月會說這話。
現在又多了個姜笙。
江老夫人說不清楚內心酸甜苦辣的滋味,但她現在只想笑,再牽起那肉肉的小手,“好,那咱們去喫飯。”
大廚房的師傅們手腳很麻利,花裏胡哨的擺盤也真的沒有,如流水般端上來的盡是滿滿肉菜。
豬肉牛肉羊肉雞肉,冷喫熱喫爆炒紅燜,整整齊齊四十九道菜,完美覆蓋住所有桌面,只留外圈放盤的空隙。
姜笙又驚呆了。
平時在二進小院的伙食也算豐盛了,兼顧到許默愛喫的青菜,鄭如謙愛喫的魚,方恆愛喫的小炒,溫知允愛喫的甜食,長宴愛喝的鹹湯,姜笙愛喫的大肘子,但也不會超過八道菜。
張姑姑性子節儉,又不願意給孩子喫剩飯,就只能儘量少剩點,還不忘丟給門口的流浪貓狗,品相好的偶爾拿去救濟窮人。
如今在江家,只有兩位主子喫飯,卻上了足足四十九道菜。
“老夫人,姑娘,還有幾道燉菜火候沒到,一會再給你們上。”檀月在旁邊笑眯眯。
竟然還不止四十九道。
姜笙感覺自己的心要被撕裂了,一會被飄上來的肉香饞走,一會又覺得好生罪過,好生浪費。
還有種揹着哥哥們偷喫的內疚感。
“來嚐嚐紅燜的帶皮羊肉。”江老夫人示意檀月夾進姜笙的盤子裏,“我聽思卿說,你喜歡喫羊肉,一直都想給你送點,又怕擾了你的清靜。”
在砂鍋裏翻滾了半個時辰的帶皮羊肉,用紅燜手法燒到皮肉酥爛卻還保持完整,各色調料去掉了羊本身的腥羶,此刻躺在潔白的餐盤中,像極了晚上不睡覺的勾欄姑娘,極盡妖嬈地伸出手,“來啊,來喫我啊。”
姜笙在心底哀嚎一聲,對不住了,四哥,五哥。
她迅速但不失穩重地撿起筷子,在衆目睽睽之下夾穩,一口悶進嘴裏,幸福地咀嚼起來。
去掉腥羶的羊肉口感軟嫩酥爛,外層的皮帶着絲絲嚼勁,多咬幾口又完全粉身碎骨。
姜笙意猶未盡,抿了抿嘴。
檀月眼疾手快又夾來一筷子,被喫掉,再夾,再喫掉。
小小姑娘,飯量深不可測。
江老夫人在旁邊笑地見牙不見眼,“也別隻喫這道,嚐嚐別的。”
“這是爆炒的小嫩羊,捲了薄餅再撒點薄脆,味道層次豐富。”
“這是酸甜口的炸肉片,裹上點蔥絲一起,這蔥清甜不辣放心喫。”
檀月發現了,姑娘胃口是真好,給啥喫啥,她也就放心開始忙碌,繞着桌地走。
等到姜笙放筷,這位平時養尊處優的大丫鬟已經出了身薄汗。
“喫飽了嗎?”江老夫人笑眯眯問。
姜笙點頭,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腩,“祖母你也喫呀,這麼多東西,不喫都浪費了。”
加上後上的三道,一共五十二道菜,她敞開了喫也纔沒喫掉十分之一。
想想最後都要扔掉,她的心就有點不捨,還有點難過。
“不會浪費的。”江老夫人大約能猜到她的想法,“檀月也要喫的,大丫鬟小廝們都會分得幾口。”
這也算是大戶人家不成文的規矩:主子喫剩的東西,由丫鬟小廝們分食。
姜笙的表情一下子癟住。
“姑娘這是捨不得了?”檀月輕笑,“咱們豐京的世家就沒人喫過剩飯,姑娘要是還想喫,讓大廚房做就是了。”
“不是這個。”姜笙頗爲感嘆,“早知大戶人家的丫鬟伙食不錯,沒想到連羊肉牛肉都能喫到,但凡我當初有個戶籍,肯定賣身當丫鬟去了。”
當丫鬟好啊,固定活計,固定月銀,天天喫肉,還有金銀首飾賞賜。
只可惜沒有戶籍的乞兒,做不了活計,也賣不了自身,只能偷點搶點,勉強度日。
幸好她現在有戶籍了,也有家人,還有羊肉喫。
姜笙興高采烈,一扭頭看見了眼眶通紅的檀月,和麪色凝重的江老夫人。
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描補,“我現在挺好的,比丫鬟強多了,大哥也給我落了戶籍,每天都能喫到肉。”
還能賺錢,甚至給別人發錢。
只是這些話都來不及說出,江老夫人就將她攬入懷中,狠狠地抱住。
說起來,姜笙還沒怎麼跟別人擁抱過。
大多是跟二哥激動地熊撲,亦或者暈車在大哥的懷裏靠一會,張姑姑偶爾哭泣會抱住她,但也沒有這次用力,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裏。
姜笙掙扎了一下,沒有掙扎動,索性老實下來。
也是這一刻,她聽到了祖母心臟的跳動,聞到了讓人安心的味道,有一隻手在她背後輕撫,又像是在拍打,帶着奇怪的節奏。
姜笙的眼皮子開始打架,喫飽了本來就容易犯困,又陷在這溫暖安心的懷抱裏,她很快進入夢鄉。
夢裏,她裹着襁褓,不會說話,只會張着嘴啼哭。
每次剛哭兩聲,就會有個烏髮的女子過來,嘴裏哼着歌,有節奏地輕拍襁褓,“囡囡乖,喫飽飽,睡覺覺,祖母在,不哭鬧。”
就像現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