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豐京世家,江家的門檻是相當高,幾乎到成年人膝蓋位置。

    大門也是波瀾壯闊,紅底配上金色的環,貴氣中透露着世家森嚴。

    姜四負責拎糕點,姜三上前拍門。

    不大會探出門房的腦袋,只一眼就跳起來,忙不迭打開大門,“姑娘回來了,姑娘快請,姑娘快請進。”

    雖然知道能當門房的,記性和眼力見都不錯,但姜笙還是有點驚愕,“你倒是認得快。”

    “那當然了。”門房重新掩上大門,語氣驕傲,“檀月姐姐讓咱們全都記住姑娘的臉,但凡姑娘敲門,無須稟報就能進入。”

    “要是誰在大街上看到姑娘被欺負,也好第一時間通稟。”

    看得出來,這都是無心話,但卻足以讓姜笙的內心掀起軒然大波。

    “姑娘是打算自己進去,還是讓咱帶路?”門房落好木栓,回過身問。

    姜笙擺擺手,強壓着內心波動,示意自己進去。

    雖然只住過三五天,但江家的路她已經很熟悉了,穿過青石板大道,轉兩條涼亭,再踩着蜿蜒的鵝卵石,就能抵達略顯偏僻的德仁院。

    按照慣例,祖母應該躺在搖椅上曬太陽,檀月會一邊修剪花朵枝條,一邊跟祖母嘮嗑。

    直到沒有任何聲音傳來,檀月就會笑着放下剪刀,找來柔軟的毛毯,蓋在熟睡的老人身上。

    不記得誰說過,人年紀大了就會不想動,精神頭也有限,明明夜裏睡不久,白天卻又經常困。

    那是因爲他們的身體在逐步衰退,他們在昏昏欲睡中老去,在疲憊中訣別人間。

    姜笙一直覺得自己只是有點點想念祖母,有點點喜歡這個慈祥的老人,直到這一刻,直到意識到她會老去,會死掉,會像見過的流浪乞兒一樣,再不能醒來。

    那種失去的感覺揪着她的內心,譴責她的良心,責備她沒有心。

    二十天的時光,她都沒有來看過祖母,她真是個壞孩子。

    姜笙紅着眼圈,再不肯磨蹭,以最快的速度奔到德仁院門口,放聲大叫,“祖母,祖母,我來看你了。”

    聲音穿過門板,穿透空間,抵達內室。

    將將睡醒的老夫人揉着眼角,疲憊出聲,“這人年紀大了就是不行,總是出現錯覺,不是看見囡囡的身影,就是聽見囡囡的聲音。”

    檀月強笑着安慰,“按照老話,應該是姑娘想老夫人了,您纔會出現這種錯覺。”

    “真的嗎?”江老夫人有些欣慰,“那就好,那就好。”

    陽光透過窗櫺灑進來,六月的空氣溫暖中帶着溼潤,百花在齊刷刷伸展腰肢,鳥雀自由自在地飛鳴。

    這樣好的天氣,也不知道小孫女在幹什麼。

    江老夫人望着半空出神,那錯覺的聲音卻愈來愈巨大,隱約帶着點撕心裂肺。

    “祖母……”姜笙嗓子都快嚎啞了,“怎麼沒人吶,開門吶。”

    德仁堂裏伺候的是不多,但也有三五個,都去哪裏了。

    倒是外頭的丫鬟小廝被吸引來不少,踮着腳尖看熱鬧。

    “姑娘,要不我來吧。”姜三自告奮勇,“我嗓門大。”

    “我嗓門也不小。”姜四附和。

    倆人同時醞釀,清清嗓子,伸伸下巴,正準備釋放出高亢的男音,冷不丁大門被打開,露出檀月驚愕的面容。

    “姑……姑娘?”檀月傻了,“這是夢裏嗎?你怎麼出現在這裏。”

    姜笙用手勢示意姜三姜四閉嘴,嘶啞着嗓音詢問,“檀月姐姐,德仁院的丫鬟吶,怎麼都沒人開門。”

    檀月這才反應過來,啼笑皆非道,“她們被派去打掃雲棲閣了,想必是關着門窗沒有聽見。”

    江家地方大,院子跟院子之間有段距離。

    江老夫人開着門窗也只是聽見隱約的聲音,更別提雲棲閣裏的丫鬟們。

    姜笙苦哈哈地點頭,表示知道了。

    檀月忍着笑,驅散了外頭看熱鬧的丫鬟小廝,又將他們迎進院內,“老夫人,老夫人,您這嘴巴是真靈光啊,說來就真來了,姑娘來看你了!”

    闊別了二十日的祖孫,驟然相見,鼻子有點酸,眼睛有點腫,連嗓子眼都發起癢癢。

    倒是江老夫人驚愕過後恢復平靜,輕描淡寫地招呼,“囡囡來啦。”

    不像久別重逢,也不像失而復得,倒像她在雲棲閣睡醒了,過來喫午飯一樣。

    自然中透着親切,溫和中帶着從容。

    姜笙吸着鼻子,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嗷一聲撲到江老夫人跟前,埋着頭哽咽,“祖母,你有沒有想我呀,我來看你了,二十天沒過來,你生不生氣呀。”

    江老夫人淺笑,語調依舊平靜,“想呀,想你喫好穿暖沒有,想你過得開不開心,想你都來不及,哪有功夫生氣。”

    只有遠處站着的檀月和姜三姜四,才能看清楚她通紅的眼圈,和泛光的淚意。

    老太太一生好強慣了,幾乎沒有服軟的時候。

    檀月啼笑皆非着帶着姜三姜四出門,把裏頭留給祖孫兩個。

    “不生氣就好,是姜笙不懂事,沒有及時來探望祖母。”小姑娘依舊埋着腦袋,“就連今天,都是爲了九珍坊的生意。”

    她倒是實誠,把長宴的叮囑忘地一乾二淨。

    江老夫人輕笑出聲,“沒關係,你能需要江家,祖母很開心,可是九珍坊遇到了麻煩?”

    “那倒沒有。”姜笙坐起身,把跟廖家的衝突講出來,末了哽咽道,“今天雖然是爲了九珍坊纔過來,但我想通了,以後會經常來看祖母,跟九珍坊沒關係,跟江家也沒關係,就是想祖母了。”

    因爲親情,所以思念,因爲關切,所以濃烈。

    江老夫人安靜等待了二十天,終於等回這份丟失十一年的祖孫情,她嘴角微微揚起,眼底滿是笑意,“好啊。”

    不是用恩情捆綁,也沒有強行束縛,而是姜笙自願的,主動的親情。

    祖孫兩個親暱地靠在一起,又嘀嘀咕咕了會,終於想起外頭等待的鄭如謙。

    “那祖母,我讓二哥送荔枝過來了。”姜笙還沒有站起身,外頭忽然響起異樣動靜。

    緊接着,檀月急匆匆進來稟報,“夫人……夫人似是知道了廖家的事情,非要求見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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