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如謙哭地鼻涕一把淚一把,恨不得朝天下跪,換回大哥性命。

    牀上的人悠悠睜眼,露出幾分被吵醒的無奈。

    爲了最大程度上護住祕密,他經常挑燈夜讀,晌午時分休息,這會還沒睡過困來,就聽見過於稀里嘩啦的哭喊。

    “老二啊。”許默裝了有陣子,孱弱終於爐火純青,“你放心,我沒事。”

    這是實話。

    可落在鄭老二耳朵裏就是,“大哥不行了還在安慰我,這樣好的大哥就要沒了,我好心痛,我好難過。”

    姜笙和兩個哥哥衝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鄭如謙撲在牀榻,將棉被都哭溼一片。

    牀頭許默幽幽坐起來,從懷中掏出張帕子遞過去。

    “多謝。”鄭如謙頭也不擡地接過來,繼續哽咽。

    姜笙和四哥五哥同時捂住臉,沒眼看。

    “老二啊。”許默輕嘆,“沒想到你我兄弟情深至此,有天竟然能看見你爲我這般落淚,真不辜負兄弟一場。”

    “大哥啊,你要是沒了,我不就成大哥了?”鄭如謙上氣不接下氣,“這多不好呀。”

    牀上的人抿嘴輕笑。

    門口的也壓制不住歡快。

    埋頭哭泣的鄭老二終於察覺不對,擡起頭看見精神奕奕的許默,再回看捂着嘴偷笑的弟弟妹妹,再遲鈍也後知後覺過來了,“你們……你們裝病?”

    “這也太損了,怎麼能裝病呢,誰出的主意?是不是小五?就你心最黑了。”

    這次長宴是真無辜,攤了攤手沒說話。

    “是我。”許默落落大方,“與其站着當靶子,不如躺下躲起來。”

    還是那句老話,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總是提心吊膽過日子,也挺累。

    “可是,可是外頭沸沸揚揚,說你重病,說你跌落寒潭,到底怎麼回事?”鄭如謙抽噎着問。

    病可以是假病,跌落寒潭卻不能假跌落。

    這次許默沒說話,臉上掛起些許內疚。

    “是我。”姜三生龍活虎地過來,“我穿着大公子的衣服跳下去的。”

    倆人身形相仿,年齡也相仿,離遠點確實看不出來。

    姜三乃習武之人,冬日裏赤膊練功都是常事兒,去寒潭裏遊兩圈並無影響,連噴嚏都沒打幾個。

    可鄭如謙還是爬起來,拍了拍姜三的肩膀,“辛苦了,回頭去小松支十兩銀子,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姜三感動到無以復加,說不出話。

    論起收買人心,當屬鄭二爺。

    等到汪小松把姜三帶走,整個房間裏只剩下兄妹五人,氛圍又從輕鬆變成凝重。

    “都嚴重到讓大哥裝病了,可見方家手段絕非等閒。”鄭如謙擰着眉頭問,“我走的這幾個月,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許默一滯,即使意識到自己性格的弊端,轉變也並非朝夕間。

    有些話,還是難以啓齒。

    幸好姜笙嘴快,沒心沒肺道,“大哥讓青樓姑娘調戲了,還讓人打暈送到青樓裏去,要是我們求了各大家族去找,大哥往後的名聲就不能看了。”

    鄭如謙,“……”

    果然讀書人就是桃花多,不就是會吟詩作對,不就是會念個酸文章麼,怎麼就那麼受人歡迎。

    倆人年齡差不離,怎麼就沒人調戲他呢。

    鄭如謙有那麼點鬱悶。

    “這是重點嗎?”許默恨不能敲開二弟的腦殼,“這是方家在噁心我。”

    而他們,不願意再忍受方家的噁心與惦記。

    溫知允用銀針改變脈象,姜笙用脂粉敷出蒼白,再任由各大家族打聽探望,讓整個豐京都知道,許默病了,病的很嚴重。

    此舉有兩項益處。

    第一是引得聰明人思考,許默落水到底是誰所爲,最後牽連到方家身上,讓方家喫個啞巴虧,有口難言。

    第二是示弱,病弱的備考舉人,總歸是能讓方家放心許多。

    “即使方家不相信,只要豐京其他百姓相信,就能制約住方家的行動。”許默眼底閃過森涼,“我付出的代價,就是在演些戲,在家中待到會試罷了。”

    時至年關,剩下的時間倒不多,也就兩個月左右。

    只苦了家中弟妹,要跟着演戲不說,連過年的喜慶行頭都不能置辦。

    “沒事啦大哥。”姜笙擺擺手,“年年都買新衣裳,我都買膩了,今年穿穿以前的,也挺好。”

    “是啊是啊。”長宴和溫知允跟着附和,“不就是貼個紅紙放個鞭炮,年年都是這些,不看也罷。”

    他們小臉上掛滿誠摯,好似發自肺腑。

    可誰家孩子不喜歡過年,不喜歡買新衣裳新鞋子,不願意歡喜地放鞭炮呢。

    爲了許默,爲了會試,爲了那份親情,他們生生忍住罷了。

    許默鼻尖微酸,好像回到了斷腿將愈時,需弟弟妹妹們賺銀錢來上學堂的時光,他內心羞慚不願,卻又不得不接受。

    因爲小五說得對,一個抄書匠的庇護,比不得官老爺的庇護。

    一個不能放鞭炮的新年,換取年年煙花的未來。

    “以後,大哥會每年都給你們放煙花。”許默認真,“每年都放。”

    這一次,姜笙相信了。

    “不光放煙花,還要喫肉。”她舉起手,“喫羊肉,喫牛肉,喫所有好喫的肉。”

    哥哥們全都大笑,室內凝重一掃而光,有妹妹在的地方總是那麼歡樂。

    鄭如謙也笑,笑着笑着感覺不對勁。

    “咩……咩……”

    什麼聲音?

    大家的笑容漸歇,摒着呼吸傾聽,那咩咩的聲音愈發濃烈,直至慘烈。

    鄭如謙從牀沿蹦起來,“哎呀,羊。”

    忘了忘了。

    還拉着羊回來呢。

    說起來邊疆的羊,四月份的時候就是小羊崽了,等到鄭如謙去上郡置辦下養羊的別院,找過去的時候已經是十月份了,小羊們個個膘肥體壯,每隻每天能喫兩大捧的鮮草。

    負責照顧的姜一苦不堪言,發起狠來多割上翻倍的草,撐死這些羊,就能解脫順帶剝皮喫肉了。

    可沒想到草原上的羊是真能喫啊,肚皮撐到溜圓,第二天拉出成堆的羊屎蛋蛋,又能繼續奔跑。

    姜一也只能繼續苦着臉割草。

    好不容易鄭如謙來了,他恨不得撲在地上嚎啕,“二公子趕緊帶走,帶走這些能喫能拉的羊吧,我再也不想看見它們,整個第五小隊的人都不願意看見它們。”

    不是不待見羊,是不待見能看不能喫的羊。

    方恆略微心虛,摸着鼻子不出面。

    只能由鄭如謙狠心掏出腰裏的滷牛肉,請姜一喫過才平復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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