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結果在意料之內,又在意料之外。
她太過執着地認定姜笙是仇人,又倉促得知了親人的背刺,偏偏格外清楚自己曾經做過的蠢事。
原諒不了過去,也釋懷不了現在,瘋癲是另一種自救的解脫。
她好像很可恨,又好像很可憐。
江家所有人的內心五味雜陳,彷彿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目睹了整個狗血大戲的四兄弟也都呆若木雞,還是長宴最先回神,狠狠踹了廖家家主一腳。
驟然揚起的慘叫,驚醒了所有人。
二夫人最先拿起帕子擦眼角,慶幸孃家不似廖家,慶幸江承瑜不需受流浪之苦。
江繼宗則長長嘆息,“兄長,廖家這些人,要怎麼處置?”
失神的將軍垂下眼睫,“廖氏帶到尼姑庵嚴加看管,她是孩子的母親不能流落街頭,其餘人送還廖家。”
他的語氣太過平淡,以至於廖家家主眼睛放光,臉上寫滿劫後餘生。
只有江繼宗同情地嘆了口氣。
江廖兩家從姻親鬧成世敵,妻兒皆被中傷,廖家怎麼可能劫後餘生,又怎麼可能安安心心過日子。
廢掉生意只是第一步,廖家要是不家破人亡,江繼宗願意把姓名倒過來寫。
有些時候,死亡反而是最輕鬆的處罰。
活着的人,纔是要經受折磨,痛楚,難堪。
比如廖氏。
“如果我沒有退那一步……”姜笙還在內疚,“她是不是就不會發瘋了。”
“好孩子,與你無關。”江老夫人出聲安慰,“是她自己太過自信,自以爲是。”
自以爲正確的堅持,到頭來變成最大的打擊。
廖氏的瘋魔,幾乎是必然。
“夫人眼神是不是不好啊,明明姑娘那麼像她。”檀月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但凡她能夠動搖一點點,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江老夫人輕笑着搖頭,“檀月,你又想岔了。”
“你怎知廖氏沒有動搖過?但這麼大的事情,這麼多年的恨意,她敢動搖嗎?即使有那麼瞬間的懷疑,她也會抹殺掉,繼續光明正大地恨囡囡,恨姚家。”
只有恨,才能讓她活下去。
動搖也好,懷疑也罷,都是廖氏承擔不起的結局。
說到底,兩個孩子被交換的伊始,悲劇就已經註定。
“幸好我們囡囡找回來了,以後也是有家的孩子,有爹爹有祖母。”江老夫人欣慰地笑。
呆若木雞的哥哥們回過神,爭先搶後地衝過來。
“還有我們。”
“以及貢院裏的大哥。”鄭如謙不忘錯過大戲的許默。
“還有我,還有我。”江承瑜從二夫人懷裏探出身子。
江承烽撓撓頭,他年紀大了不好湊這個熱鬧,只能咳嗽兩聲以示存在感。
姜笙從前失去太多,好在往後平安富足。
反觀有的人,前半生志得意滿,卻終將狠狠摔進泥潭裏。
江承歡保持着跌倒的姿態,被廖氏推開的痛楚還在心間,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彷徨將她籠罩,偏偏擡起頭,又看見衆星捧月的姜笙。
好像很多年前,她們曾經在某個地方相遇,也是一方衆星捧月,一方跌倒在地。
時光啊流轉,歲月啊蹁躚。
當年那個跌破掌心也不肯喊痛的小乞兒,和高貴淡漠的三小姐,終於活成了彼此的模樣。
而她……
失去了兄長的關懷,失去了父親的疼愛,到最後還要被母親嫌惡。
心臟好痛,痛到需要大口呼吸。
簌簌落下的淚,像是在提醒她,曾經想緊緊抓住的一切,全都從指縫中漏走。
她不僅是個假千金,還是江家仇人的孩子,她的存在源自於生母的算計,她的富貴搶自於無辜的女孩兒。
江家會怎麼處置她?
像母親一樣青燈古佛?還是家破人亡?亦或者追隨着酗酒的父親?
無論怎麼樣,從前的美好與尊貴都將如煙花散滅,等待她的只有無盡的悽苦和贖罪。
沒有人會饒恕她,沒有人會心疼她,也沒有人會拂照她。
好冷啊,怎麼那麼冷。
江承歡緊緊地抱住自己,像之前無數個夜裏,蜷縮着抽泣。
身邊有人影在走動,腳步聲,說話聲,交談聲,卻無一人喚她起身。
直到,丫鬟小巧撲過來,“姑娘你沒事吧,姑娘你起來,地上涼。”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關懷她。
江承歡擡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見有人停在身前,她以爲是父親,迫不及待地擦拭清楚,卻看到了與自己素來不睦的面龐。
“你又在這裏哭哭啼啼做什麼。”江承瑜沒好氣,“生母算計搶了人家的富貴,還要死賴着不走,就沒見過你這樣厚臉皮的人。”
江承歡想否認,卻又張不開嘴。
“不要裝楚楚可憐,也不要動你的小心思。”江承瑜更氣了,“更別想跟你生母一樣想出毒計害人,話本子裏你這樣的配角,最容易在這個時候生出歹意。”
“你要是真有良心,就應該爲自己的過錯贖罪,就應該拼勁全力彌補姜笙!”
她氣呼呼說完,轉身離去。
留江承歡呆愣原地,指甲狠狠掐進肉裏。
“姑娘,起來吧。”小巧含着淚,“當心寒意入體,您身子本就虛弱。”
哈,她連爹孃都沒了,她要健康的身子做什麼?
她什麼都不是了,她已經被碾進塵埃裏了。
“小巧。”江承歡哽咽着問,“我做了什麼,他們認定我要生歹意?他們認定我要傷害姜笙?他們認定我是壞人?”
丫鬟低下頭不敢說話。
也許,她的存在就是錯誤。
她要怎麼贖罪?又該怎麼彌補?她能做些什麼?
江承歡踉踉蹌蹌起身,走到江承瑜跟前,“四妹妹,我能問問你,爲什麼能跟姜笙一起玩耍,卻始終討厭我嗎?”
是因爲性格不合?因爲真假身份?又或者爭搶風頭?
“因爲你虛僞,固執,不夠坦蕩。”江承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江承歡搖了搖頭,苦笑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