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三歲看大七歲看老。

    仔細觀察也能發現,幼時經歷會影響一輩子的選擇和習慣。

    姜笙是不幸的,本該自信成長的歲月裏都在與狗搶食,但她無疑又是幸運的,在尚未定性的時候遇見兄長,找回至親。

    當意識到乞討有損尊嚴,她學會自食其力。

    當發現賺錢能夠幫助更多人,她願意拋棄懶散。

    當兄長需要援助,她也能勇敢學習陌生的一切。

    世家,禮儀,端莊,嫺靜。

    哪怕是面對曾經仰望的世家嫡女,她也能大膽站出來,護住失魂落魄的堂妹。

    即使心底有些發虛,即使掌中略微出汗。

    檀月殷殷的叮囑再次迴盪,“姑娘且記住,除了皇家人,江家不畏懼豐京任何世家,管他三公三孤六尚書,只要有理有據誰也不怕,將軍就是你的底氣。”

    是啊,她也有人撐腰了呢。

    姜笙重新穩住情緒,學着祖母冷厲的樣子瞪過去,“還不趕緊走,是想我叫來各位夫人評評理,還是告訴豐京人你做的好事!”

    朱婉婉心驚膽戰,不知道對面這個人是誰,但又怕事情鬧大。

    姑娘家拌嘴是一回事,往死裏逼迫人又是一回事。

    她不敢停留,匆匆扯着同伴離去。

    柳樹下重新歸於寂靜。

    姜笙轉過身,定定地望着仍舊失神的江承瑜,輕聲詢問,“朱家姑娘說的是誰?”

    姚思卿想要阻攔,看着小姑娘堅定的樣子,又把手緩緩落回身側。

    有些事情,總會知道的。

    江承瑜低下頭,吞吞吐吐道,“是江承歡。”

    那個真假千金中的假嫡女,曾經矜貴高傲的模樣猶在眼前,受驚時猶如小鹿般彷徨,眼底總掛着不安。

    她的人生一落千丈,從天之驕女淪落人人喊打,擁有的逐漸失去,失去的不再回來。

    假如她是個純粹的受害者,或許也可以靠着往昔的情分活下去,做江家隱形的三小姐。

    但偏偏她不是。

    生母的算計讓她享受富貴,也讓她跌入地獄,在無知無覺的時刻,命運就已經被既定。

    “就在大伯母知道真相那天,她從雲臺上跳了下來,是我說的話太難聽刺激到她,我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江承瑜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說那些話。”

    “如果……如果我能開導她,能安慰她,也許她就不會死。”

    沒人想傷害一條性命,但無心之失,也已經造成了失。

    姜笙沒有阻攔江承瑜內疚。

    她只是遙望遠方,想着十二年前被交換的兩個嬰孩,如果知道了十二年後的命運,她們還願意被交換嗎。

    還願意走既定好的道路嗎。

    沒人知道江承歡的答案,但姜笙願意。

    七年乞討輾轉的日子真苦啊,可她也擁有了世家女不曾得到的自由,還陸續遇到哥哥們,她的人生逐漸豐富多彩,從簡單的自由變成努力的富足,從孤苦無依到歡天喜地。

    不同的路徑造成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出身註定不同的未來,但無論怎麼走,只要心是歡喜的,遍地都是光芒。

    人啊,就得把路越走越寬,把平凡過成美好,把日子過出花來。

    姜笙轉過身,爲江承瑜揩去腮邊淚珠,“出口傷人是你不該,但她的選擇並不是你能決定的,我也沒想到她竟然走了這條路,更沒想到那麼久才知道這個遺憾的消息。”

    哥哥們聯手扯的謊,本質上是出於善意。

    可她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總是要面對,總是要體會的。

    “姐姐,你不恨嗎?”江承瑜詫異地擦去淚水。

    就連姚思卿都有些訝異。

    真假千金中的兩位女孩,無論是身份也好利益也罷,都處在敵對位置,都有需要爭奪的存在,她們天生就對立,難以兼容。

    更何況,江承歡的一切,都是生母費盡心思算計搶奪而來。

    不僅害得姜笙流離輾轉,江廖氏如今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母女兩個更是永無天倫之樂。

    可明明,她們應該很愛彼此。

    江廖氏也許並不算合格的將軍夫人,但她絕對是個好母親。

    她只是沒能在正確的時間愛上自己的孩子,她愛錯了人,也恨錯了人。

    錯到離譜,甚至沒有悔過的機會。

    “不恨。”姜笙搖搖頭,逐字逐句道,“江承歡的死亡不是你能夠決定的,我們兩個人被換也不是她能決定的,被侵佔的錦衣玉食固然可惜,但我恨她也沒有什麼用處。”

    沒人規定真假千金就一定要對立,要不擇手段憎恨對方。

    走到現在能發現,越是矜貴生長的花朵越經不起風雨,摸爬滾打的坎坷反倒帶來了堅韌。

    “恨只會讓我沉浸在憤怒裏,埋怨,仇視的痛苦會纏繞着我。”姜笙睜着明亮的大眼睛,單純又通透,“人生已經走到這個地步,好好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

    於她是。

    於江承瑜是。

    於江承歡也該是。

    喫過的苦啊,摔過的跟頭啊,都應該轉化成行走時的敏捷。

    用從前積攢的經驗,規避後來的風險。

    人生,不就是這樣。

    江承瑜呆呆地看着,突然發現自己遠沒有堂姐通透,從前不知輕重言語傷人,如今沉浸內疚任人欺凌。

    兩種都太過極端,都不合適。

    她應該管好自己的嘴,在敵人欺侮時勇敢還擊,在平靜時保持善意。

    不知哪裏傳來悠揚鐘聲,四散着的夫人小姐們紛紛起身,往保和殿內走去。

    “要開宴了。”姚思卿提醒姜笙,“要現在回去嗎?”

    糟糕,太過專注做姐姐,肩負的重任還沒完成。

    姜笙吐了吐舌尖,想起這是在皇城,又迅速縮回。

    “小瑜啊。”她語重心長,“我要出去趟恭,你先跟二嬸說一聲,免得她擔心我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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