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族萬千妙手神醫,救不了一個心死的人。

    更救不了天家偏向的情,以及二十年後無法熄滅的野心。

    “放心吧四哥。”長宴擡起頭,美麗的面容上有種近乎漠然的空洞,“她坐不上那個位置的。”

    永遠。

    “你在太醫院記得……幫我……”

    兩兄弟湊在陰暗處,竊竊私語過後,各自分開。

    一個回到太醫院翻看醫書,練醫術。

    一個走進破爛宮殿,望着牌位嘆息。

    過於平靜的生活總難挑出破綻,野心勃勃的人才容易出錯。

    思慮再三,佈置那麼久的網也該收起來了。

    這種潛伏在西三所裏,連跟哥哥見一面都要偷偷摸摸的日子,他真是過夠了。

    “想做皇后?想立太子?想奪皇位?”長宴冷笑出聲,右手輕輕抓握,“就怕你不想,就怕你不動。”

    接下來幾日,宮中果然傳起繼後的消息。

    燕皇后離世整整六年,天家這才娶繼稱得上情深義重,可當聽到是扶正,而且扶鞠貴妃時,大家的表情又異樣紛呈。

    世家百姓通常不會扶正妾侍,因爲好人家的姑娘根本不做妾,能做妾的幾乎都上不了檯面。

    但皇家不同,從后妃中挑繼室放在歷史上並不罕見,鞠家嫡女的身份也配得上這份榮耀。

    只是這樣一來,大皇子的身份就非常微妙了。

    普通妾室即使扶正,前頭生下的庶子依舊不能改成嫡。

    放在皇室裏就不能以常理論,母能憑子貴,子也可以憑母尊。

    這就意味着,大皇子要從庶長子變成嫡長子,擁有絕對的繼承權利。

    於是,整個朝廷沸騰了。

    原本大皇子在豐京的繼位呼聲就很高,奈何爲人行事着實遜色,老謀深算的家族幾乎都不願過早站隊。

    鞠家那麼努力,也不過拉攏來方家朱家跟陶家,再籠絡住敏家。

    如今隨着方家凋零,朱家陶家叛投,勢力幾乎削半。

    原本就精明的人,愈發不看好大皇子。

    但隨着鞠貴妃扶正的消息放出,這份不看好就變成了斟酌,搖擺不定的人要重新思考,踮腳觀望。

    同時這份風聲,能夠逼迫天家早日下決定,可謂是一石二鳥。

    連二皇子都被驚動,在府門佇立良久,最後還是轉頭回房,不予理會。

    “爲什麼不予理會,咱們王朝但凡立下太子就絕無更改,他再不努力就沒有機會啦。”姜笙託着腮,好奇詢問。

    許默收起宮裏傳來的信件,揉搓燒燬,“欲使其毀滅,必先其瘋狂。”

    明眼人都知道幾位皇子想奪皇位,就得阻止鞠貴妃立後,阻止大皇子成爲嫡長。

    可偏偏聰明人不出手。

    整個豐京寂靜地可怕,只有大皇子跟鞠貴妃的呼聲節節攀升,幾乎到了必立的地步。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二十年的感情,當真堅固如磐石嗎?

    如果天家鐵了心立後,那麼誰伸手都阻擋不了,徒增禍患。

    如果天家並沒有那麼堅定,豐京的追捧與呼聲將會起到反作用,成爲捅向鞠貴妃母子的利刃。

    很快鞠家就發現不對勁。

    他們只是着人放出繼後的消息,其他任憑揣測。

    可整個豐京都在傳,天家身子骨不行了,要給大皇子名正言順的身份,要立太子傳位了。

    鞠家滿頭大汗地制止,卻發現背後至少四股力量攢動。

    “一股五哥的,一股二皇子的,一股鞠家的,還有誰啊?”姜笙掰着手指頭算,“這個人,他們也不想鞠貴妃做繼後。”

    答案無從得知,但效果極其優異。

    繼後的風從九月吹到十一月,眼看着就要過年,天家依舊沒有下旨。

    聽說鞠貴妃鬧起性子,連着半月都不肯再去金鑾殿,總算惹得天家愧疚幾分。

    真不愧是佔據寵愛的人,連發脾氣都能以退爲進。

    長宴有些失神,他想起來那個不爭不搶的女人,總是散發着淡淡藥香,安靜坐在窗旁。

    有時候能感覺到她在望向窗外,羨慕翱翔的鳥兒,最後卻又收心低頭。

    小長宴曾經悄聲詢問,“母后很喜歡外面的世界嗎?”

    “以前喜歡。”女人輕笑,嘴角有淡淡梨渦。

    “那現在不喜歡了嗎?”小長宴不懂。

    女人收起笑容,摸摸他的頭,“現在最喜歡你啊。”

    因爲皇權她被折斷翅膀,束縛在這深宮中。

    因爲孩子,她徹底放棄所有念想,鬱郁離世。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代母親去看看這個世界,看看山川與水,看看風土人情。

    可是啊,孩兒不孝,到頭來依然選擇這條路。

    幼時未能保護母親。

    長大了,總要護着想要護的人。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小雨,長宴撐起破舊的油紙傘,在冗長的宮道上緩緩行走。

    有宮女太監對他行禮,恭敬呼喚,“五殿下安。”

    他都只是溫和有禮地笑,直到走進太和殿,迎面遇上含笑的吳總管。

    “五殿下怎麼來這裏了。”大太監眼珠微動,“皇上正在裏頭批改奏摺,可是需要通稟?”

    “勞煩吳總管了。”長宴謙遜客氣。

    大太監擺擺手,很快進去又出來,做了個請的姿態。

    長宴握緊油紙傘,既沒有交給小太監擺放,也沒有隨手丟棄,而是充作柺杖拄地,緩慢前行。

    他的父皇正站在龍案前,攤放着的不是奏摺,也不是文書,而是寫到一半的聖旨。

    封后的聖旨麼。

    長宴的右手再次收攏,緊緊抓住油紙傘柄,“見過父皇。”

    “你怎麼來了。”男人臉上有怔愣閃過,下意識用文書蓋住聖旨。

    “下雨了,給父皇送傘。”長宴舉起手中破舊的油紙傘,眉眼彎彎,“順路邀請父皇走走,看看雨中的皇城。”

    這份邀請很奇特,幾乎從來沒有過。

    但父子在雨中漫步,又似乎很常見。

    天家微怔,目光落在油紙傘上,到嘴的話變成,“好,那就走走。”

    兩人拒絕吳總管的跟隨,就撐着這麼一把傘,從太和殿走到金鑾殿,最後走到奉先殿。

    奉先,奉先。

    顧名思義,這裏供奉着祖先。

    琳琅滿目的牌位,是祝家歷代先祖,其中擺放最近的,便是先皇,也是天家最爲敬畏的父親,更是祝長宴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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