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不吭聲，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歇着，順便看戲。
於是大廳裏，大司馬坐主座，皇帝卻坐客座，一時之間除了兩個當事人，所有人都覺得不合適，但是卻沒有人敢說話。
宇文章冷笑一聲：“陛下微服私訪，這麼大的事情，本應該全程保密，到底是誰，泄露了出去，嗯？”
當時山洞裏雖然在場的人不少，但是除了翠英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官家的人，吳嚴一行人不算，其他的都是宇文章帶出來的人，就這樣還是走漏了風聲。
沒有人承認，於是宇文章也不再追問，只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說完，就端起方纔撂下的茶杯吹了吹熱氣，喝了一口，然後等着人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老人被人提了上來。那老人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了，衣衫襤褸，他佝僂着身子，瘦的像是皮包骨，眼睛裏蒙着一層陰翳。
帶他上來的人把人放下就走了，這老人驟然沒了支撐，身體晃了晃，然後跌在了地上。蘇青看的有些不忍，想起來扶他一把。誰知在蘇青還沒站起來的時候，那老人扭了扭身子，自己起來了。
他顫顫巍巍的跪下去，對着宇文章扣了個頭，磕的結結實實的，只聽咚的一聲，那老人再擡起頭來，額頭上已經多了個流着血的破洞，蘇青的心忍不住跳了一下。
那老人對着宇文章磕頭，然後用破風箱一樣的嗓子喊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宇文章沉着臉，道：“我不是陛下。”
那老人先是露出一絲迷茫的神色，然後臉上的神色忽然從迷茫轉爲無措，蘇青看的心下不忍。
蘇青在少年的時候過的並不好，跟着大伯相依爲命，每天能喫飽飯就是最大的幸福。
但是少年時的蘇青忽略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時光。大伯年紀很大了，就跟眼前的老人一般，臉上都是皺紋，背也佝僂了。
分別總是來的很匆忙和意外，還沒長大的蘇青匆忙之間接手了沒有大伯的時光，連相依爲命的人都沒有了，一個人孤零零的磕磕絆絆的長大，所以他最看不得這種畫面了。
即使自己過的一塌糊塗，也看不得人間疾苦……
蘇青正要站起來去攙扶那個老人，宇文章忽然站了起來，走到蘇青身邊，右手不經意的壓着蘇青的肩膀，然後道：“先站起來回話。”
然後他吩咐吳嚴：“去，給他搬個凳子過來。”
吳嚴吩咐下去，不久，有人搬來一把凳子，放在那老人身邊。
老人坐下，宇文章道：“說罷。”
那老人還沒開口，眼淚就流了下來。他哭着道：“小老兒叫劉根，秦州人士，本該一生孤苦。
誰知上天垂憐，我在路邊撿到一個男娃娃，於是我便給他取名栓柱，賤名好養活，他叫了我一聲爹，所以他就成了我的兒子，我們倆從此相依爲命。
我的兒子栓柱，不久之前，被兵爺徵走做了說要去當兵。
頭兩年，他還會隔段時間寫個信兒，讓人捎回來。就今年，再也沒有回覆了。
小老兒便想往那邊走走，後來路過這裏，遇到山上發水，小老兒行動不便，就，就歇了幾天。
等那河水平靜了，小老兒便想着去見他一面。
誰知走到山腳下，剛好碰上山澤村的村長，小老兒就跟村長打聽了一下。
村長說他也是剛回來，說之前山上發大水，衝下來不少屍體。之前帶着大夥兒去撈屍體去了，他說他們是靠着這條河生存的，不能讓屍體污染河水。
小老兒其實並沒有多想，只是隨口問了句屍體都長什麼樣子……
那位村長說，都是成年男性，被水一泡都腫起來了，面目全非的，看不出個人樣來，自然也認不得是長什麼模樣了。
只有一個人他記得清楚，因爲那人的頭髮上繫了個紅繩編成的小魚髮飾……”
劉根老人說到這裏，眼淚又從混濁的眼眶裏流了出來，他嗚嗚大哭着從凳子上站起身，撲通一聲又跪在地上磕着頭道：“小老兒的栓柱，頭上就係着那麼個紅繩子啊……”
屋子裏沒人說話，宇文章的臉上也陰沉的可怕，各州各縣確實會有徵兵的情況發生，用來彌補受傷或者得病的人的空缺，因爲做的不過分，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是徵來的人究竟做了士兵還是做了苦力，基本上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情況，這位栓柱明顯就是被徵做苦力了。
“那個紅繩子，小老兒也有一個，大人請看……”劉根老人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繩子編成的小魚，雙手捧着放在身前。
旁邊的人拿起來用手託着給宇文看，蘇青也看了過去。
只見那個小魚已經有些掉顏色，有些舊了，但是還能看出它的精細程度，說明當時編制它的時候編織者的用心。
“這兩隻本來是一對兒，其中一隻是小老兒編給栓柱用來保平安的，他也學着給小老兒編了一個。
小老兒問村長是不是這個樣子的，他說就是這個樣子的……
小老兒聽到這就知道，那人肯定是栓柱了，村長說，屍體是從山上衝下來的，小老兒就打算去山上看看。
結果發現進山的路被官兵封起來了，小老兒心裏覺得不太對勁兒，就趁着天黑，從另一邊爬了上去。
小老兒看到，快到山頂的地方，有一個洞。被大批的官兵把守着，有好多苦工進進出出。
小老兒早年四處遊歷，一看到那個情況就知道，那裏分明是個礦洞，他們是在挖礦！
小老兒的栓柱就是被送到那裏挖礦去了……”
不選擇上報，而是私自挖礦，那可是死罪！
“求大人，爲小老兒做主！”劉根老人說着砰砰砰又是幾個頭磕了下去。
蘇青被宇文章按着肩膀動彈不得，又不忍看到老人這般，於是安慰道：“這位大人一定會給你做主的，你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