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院內局勢差不多已經塵埃落定,鍾寧帶來的援兵將仍舊負隅頑抗的刺客們團團圍住,讓他們再也翻不出任何一朵浪花。

    經過這一夜的廝殺,院內處處都被鮮血染紅,數不清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蘇青一步一步,緩緩的走到宇文妄的身邊,站定。

    宇文妄像是沒有察覺到蘇青的存在,他沒有回頭,他的目光仍舊放在地上躺着的宇文田的臉上。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鎮邊大將軍,只是一個剛剛失去孩子的父親。

    蘇青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麼呢?所有人都看到了,宇文田是因他而死,如果不是他,宇文田不至於丟掉性命。

    雖然所有人,嘴裏都講着願意爲君王肝腦塗地,爲了大義萬死不辭,可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又有誰能夠棄自己的生命於不顧?

    可現在,宇文田做到了。他真的爲了能夠救下君王而奮不顧身,以肉體爲護盾,替蘇青擋住了那支要命的長箭。

    蘇青從見到宇文田和宇文立兩兄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兩人一定是個極其優秀的年輕人,而現實也證實了蘇青的猜想。

    當然,也可以從中看出宇文妄對他的這一對孩子投入了多麼大的心血,對他們又有了多麼大的期望。

    現在,其中的一人,以後再也不會睜開雙眼了,他死了,死在了黎明的前一刻……

    忽然,一縷陽光照在了蘇青的臉上,耀眼的光芒把蘇青的眼睛都晃了一下。

    他有些茫然的擡頭望向天空,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天已經大亮了。

    璀璨的天光破開了雲層,直直的射向了大地,把黑夜裏的罪惡,顯露的淋漓盡致。

    蘇青看着宇文田像是陷入熟睡的臉龐,動了動有些發緊的喉嚨,然後輕聲問道:“……老將軍,朕該怎麼做,才能補償你們?”

    宇文妄顫抖着手替宇文田清理乾淨臉上的血漬,他沒有回頭,而是用渾濁的雙眼悲傷的看着自己的兩個孩子,然後回道:“陛下,此次陛下遭遇刺殺,是罪臣之過,與罪臣的兩個孩子沒有任何關係,他們是無辜的……”

    說着宇文妄緩緩站起身,最後看了他兩個孩子一眼,然後轉過身來面向蘇青。

    在蘇青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宇文妄猛的一撩衣袍,接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然後一拜到底。

    “將軍這是要做什麼?!!”這一舉動嚇了蘇青一跳,他趕忙伸手想要把宇文妄扶起來。

    宇文妄不爲所動,他重重的給蘇青磕了個頭,然後用帶着悲腔的聲音朗聲道:“還望陛下饒恕他們!罪臣萬死以謝聖恩!!!”

    說罷,不等蘇青回答,宇文妄立即又是重重的磕了一下頭,兩下過去,他的額頭立刻鮮血淋漓。

    蘇青看出宇文妄存了死志:他已年逾古稀,又剛走了兒子,就算一生戎馬,又哪裏受得了這麼折騰?再來一下他就能當即把自己撞死在地上!

    而就在宇文妄第三下要磕到地上的時候,一隻手猝不及防的塞了過來,墊在宇文妄面前的地面上,宇文妄一頭撞在那隻手上,柔軟的皮膚抵消了這一次撞擊,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出現,宇文妄當即一怔。

    他緩緩擡起頭看向那隻手的主人,蘇青正蹲在他的面前,緩緩的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只見那隻手還在微微顫抖着,而在他的右手手背上,早已經滲出了不少鮮血……

    宇文妄怔愣道:“陛下……”

    蘇青道:“此次刺殺,朕自會找這些刺客們和他們背後的人去清算。宇文將軍滿門忠烈,反而是朕對不住將軍,將軍救駕有功,該賞纔對……

    朕將追封宇文田爲護國將軍,以最高規格的禮儀給予他該有的榮耀……”

    聞言,宇文妄一拜到底,顫聲道:“多謝陛下……”

    這樣的宇文妄,讓蘇青再也無法忍受,他驀地閉了下眼睛,然後喉嚨發緊道:“將軍快些起來吧,別傷了身子……”

    說罷,蘇青讓人把宇文妄從地上攙扶起來,順便吩咐了鍾寧打掃一下戰場。

    做完這一切,蘇青才轉頭看向宇文章的廂房,他的眼神有些發冷。

    別人不清楚,可是他卻知道。在外人看來宇文田是爲救駕而死於刺客的飛箭,但其實不是的,他是死在了一個朝堂博弈的陰謀之上……

    這樣一個優秀的將軍,他本該成爲朝堂的中流砥柱,此刻卻因爲一些骯髒的原因,變成了一縷幽魂。

    宇文章……

    蘇青攥緊了手指,他的胸腔之中壓抑着一股悲憤,這股悲憤壓的他有些喘不上氣來。

    他有一股衝動,他想提着長劍進到宇文章的房間裏,什麼也不說,直接給他來上兩劍,但他不能,因爲他知道宇文章的做法是對的……

    沃野鎮作爲西魏的邊陲重鎮,一直以來把持在宇文妄的手中實在是太久了,儘管宇文妄自己忠肝義膽,但他畢竟是宇文氏一族的人,無論他願意還是不願意,他的一些行爲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宇文氏的影響,這次刺殺行動就是很好的例子。

    本來到他這代結束就是最完美的結局,可是他又養出瞭如此優秀的兩個孩子,不管是不是有心的,但他們三人終究把沃野鎮變成了自己的地盤,他們父子三人儼然已經成爲了這裏的土皇帝。

    西魏不需要兩個皇帝,所以他們必須要付出代價。

    宇文田死了,宇文妄也行將老矣,父子三人中一瞬間就只剩下了一個宇文立。

    蘇青轉頭看向宇文立,此刻他臉上的瘋狂已經全部褪去,只剩下一片冷漠。

    他拒絕了別人的幫忙,甚至不肯讓人觸碰到宇文田,而是獨自一人抱着宇文田的身體往內院緩緩而去。

    蘇青想起了與宇文氏兩兄弟初見時的模樣,鮮衣怒馬,意氣風發。而在這一刻這些全部都消失不見,這樣的變化只用了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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