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棠心中來了氣,她故意給高寄夾了一塊肉柔聲道:“公子多喫點兒,將養好身子免得被魚目之人看輕了去。”
高寄夾起肉,還未送入口中,管事又道:“一兩塊肉有什麼打緊的?難道要老爺一個長輩等着後輩?”
他斜睨高寄與宋幼棠,“此前覺得表少爺是從侯府來的,平日裏也見表少爺君子持重,是極重規矩的。沒想到有了通房之後竟也不顧主僕之別,古來就沒聽說過哪家的丫鬟敢與主子一同用膳。”
“這事兒若傳到夫人口中,表少爺心愛的通房怕是要受些皮肉之苦了。真若如此也沒辦法,”他輕笑,“我們申家就是這麼重規矩。”
他刻意咬中“規矩”二字。
看似說宋幼棠實則字字句句都是在嘲笑奚落高寄。
宋幼棠猛地站起來,她欲開口高寄已經嚥下肉起身抓住她的手腕。
宋幼棠與他目光對上,“慢慢喫,不必等我。”
他還故意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將她看重得就似無雙珍寶。
“走吧。”
高寄淡淡道。
管事利落轉身並不等高寄,高寄忽然道:“不知不敬主子又該當何罪?”
他的聲音驟然拔高,似開了鋒的刀刃,“你一個奴僕,有什麼資格走在主子的前面?”
“這便是你所謂的申家規矩?”
高寄在他們面前素來是逆來順受的溫吞樣,管事還是頭一遭被他下臉,當下臉又青又白,但卻傲於面子不肯低頭,場面十分難堪。
高寄忽的伸手拿起桌上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管事既聽不到,這對耳朵怕也沒必要留着了。我宣平侯府,買管事這對耳朵。”
他到底是宣平侯府的公子。
管事心中天人交戰後理智戰勝面子屈身退到一旁,高寄卻不動,兩人如同拔河呈對峙之勢。
許久管事額頭滾落汗珠,他走了幾步重重跪在碎瓷之上,瓷器扎破布料刺入他的血肉中,疼得他臉上一白。
高寄走在前頭管事一瘸一拐走在後面,不知何時天下起了雨,晚上吹着微雨廊下掛的燈籠左右搖擺,將管事眼中的怨毒照得清晰得驚人。
修心院
申翰昀在鑑賞一個鬼工球。
鬼工球以象牙雕刻,球體鏤空雕花,交錯重疊,玲瓏精緻。球體由大小數個球連續套成,但在外面看來只是一個球。
除了欣賞外面工匠的精湛雕刻,球體裏面一層過後更有一層,且每個球能自由轉動,並且具同以圓心,可謂心思巧妙,令人驚歎。
申翰昀手中的這個鬼工球雕工極其複雜,每層雕刻的東西皆不同。高寄單是看他轉動三層便看到百花、龍鳳、山水畫面,更不用說裏面藏着的十幾層球體的精美程度。
這不是幽州能有的能工巧匠做出的東西。
東西來自京師。
高寄當作沒看到鬼工球在旁邊靜靜等着,被高寄收拾的管事也跟着等,申翰昀被鬼工球吸引愣是沒注意到他們。
“嘶……”
管事喫痛聲音從嘴中溢出打斷申翰昀鑑賞,他不悅皺眉轉頭看到高寄與管事。
“嗯,下去吧。”
管事“哎”一聲,轉身一瘸一拐走得很慢,併發出痛苦的聲音。
“你腿腳怎麼了?方纔不是還好好的?”
這一問正中管事下懷,他轉身跪下道:“是小的的不是,惹表少爺生氣。表少爺是侯府貴子,願意教導小的是小的的福氣,小的再拜謝表少爺。”
說着他當真衝着高寄磕了個頭。
申翰昀眉頭緊皺,管事這麼跪着將他染了鮮血的膝蓋赤裸裸的呈送至申翰昀眼前,又說出高寄欺辱他一事,當着他的面對高寄磕頭謝恩。
將高寄捧得多高,申翰昀的怒火就有多盛。
“寄哥兒最近長脾氣了。”
申翰昀哼笑。
他擺擺手管事會意出去,關門之前對着高寄露出諷刺笑容。
高寄不欲與他多言,咳嗽幾聲後道:“我有錯,請舅舅責罰。”
軟軟的一句話令申翰昀想發火也沒處發。
“京師來消息了。”
高寄饒是再裝作無意眼神也不由看向申翰昀,一雙在他面前素來無神的眸子中暗藏期盼。
這種與常時不一樣的眼神申翰昀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手摸着鬼工球輕輕又轉動一層,這回是八仙賀壽的圖案,他的手指停留在漢鍾離的扇子上。
“壽昌國餘孽攛掇擦草原狼王發動戰爭如今邊陲小鎮已受侵擾數次……”
高寄瞳孔驟然一縮,心似被繩子拴着拉扯,再拉一寸就要離開他的身體。
“舅舅……想說什麼?”
“沒什麼。”
申翰昀細看鬼工球,“寄哥兒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自然知道舅舅是什麼意思。”
“我要離開幽州?”
“怎麼會?”
申翰昀老狐狸一般皮笑肉不笑,“舅舅這裏就是你的家,寄哥兒怎麼會離家呢?”
“只是……”申翰昀故作爲難,“你也知道你的身世,像以前一樣藏在玉蕉院裏長大成人也就罷了,偏偏現在要爭尖兒冒頭弄得整個幽州都知道有你這麼一號人。”
“寄哥兒舅舅是爲你着想,若真追查下來,只怕你的性命……舅舅是你如親子,不想看到那一日。”
“我明白。”
高寄垂眸,晚風越窗而過將申翰昀爲鑑賞鬼工球而特意點了許多的蠟燭吹得一暗,高寄在這一瞬彷彿被抽走了魂魄,只餘渾噩肉身。
“去吧,好生修生養性,可別再莽撞了。”
高寄跨出門檻走入被風雨侵入的廊下,他心頭一痛。
拴着他心的那根繩子還是被人用力拽了,他的心離開身體被拖行得血肉模糊。
宋幼棠撐着傘提着燈在岔路口迎高寄,遠遠的她看到他孤身一人連盞燈都沒提失魂落魄走來,她急忙迎去,高寄周身溼透了,面色蒼白如紙,宋幼棠心驟然繃緊,“公子……”
高寄無神的雙眸看她一眼而後一口鮮血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