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嘉敲了根菸出來，盯着屏幕上的這句話，沉默好半晌，等到火星子明滅的時候，他才點了鍵盤，發了信息：【跟她說催眠治療了嗎？】
【沒說。】
林梓嘉盯着這兩個字，幽深的眼眸看不出來是什麼情緒，壓抑着，最後，他慢慢回覆：【我想她成爲以前的樣子，蘇家還沒倒那會兒的樣子。】
戴嘉敏那邊回覆的很快：【可是你失敗了。】
對，他失敗了。
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爛。
他不該執着過去的，回首看過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好像在感情這件事上，他一事無成，又滿盤皆輸。
林梓嘉深呼吸一口氣，終於：【你再給她弄一次，成嗎。】
他記得那也是一個雪天，他抱着蘇白汐匆匆找到了戴嘉敏，那是試驗期的半成品，按照道理來說不應該用來催眠一個人的心智，可蘇白汐太需要了。
蘇白汐自從父母去世後，精神恍惚，他是從湖裏把她撈上來的，她快要死了。
他做的那一套救溺水的人的動作，不是救人，只是爲了緩解她的症狀，緩解她的精神壓力而已，是戴嘉敏教的。
這套動作他對她做過無數次。
【弄不了第二次，她現在這樣挺好的。】戴嘉敏回答。
林梓嘉有些怔愣，確實，蘇白汐現在這樣挺好的，她堅強，涼薄，淡然，沒有很大的情緒波動，不管他怎麼刺激她，她都不動聲色，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張揚個性。
那次綁匪在麪包車上，給蘇白汐打了針，他找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說要他來換，他同意了，他被獲救住院，隔了好長時間纔出院。
重新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瘦骨嶙峋，小小的年紀被折磨的面目全非，她拿刀刺了一個老頭，因爲那個老頭想強迫她。
她活不下去了。
她從來不是她記憶裏的那麼堅強，從爸媽宣佈死亡消息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倒在太平間門口昏死了一個星期，她被霍思瑜逼迫的時候，心理是一輩子的陰影，那些動輒打罵的過往，她一個都忘不掉，於是她刺了老頭後，就跳了湖。
全力掙扎才能看見活下去的希望，這樣的日子她過不下去了。
他把她撈上岸，詢問了一句：“白汐姐，你喜歡我嗎？”
蘇白汐雙眼無神，可能覺得好笑：“就你嗎？我憑什麼喜歡你？”
林梓嘉渾身都僵硬着，可她長髮溼潤，一滴一滴的在往下滴水，她臉色蒼白，一雙眼是對死亡的喜悅，她躺在他懷裏咯咯的笑：“我最討厭弟弟了。”
她看了好一會兒纔看清楚是林梓嘉，這個時候的男孩子都發育的比較快，所以他已經人高馬大，身影頎長，比她高出太多，也具備了男子的力量。
她看清楚後，想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是你啊。”
“是我。”
蘇白汐還在笑，一字一句，低聲說：“我對你沒有什麼印象，你是上次在綁架犯那兒願意把我換出來的人嗎？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蠢的人，竟然願意爲了別人去死。”
“我們以前是不是也見過？”她問。
他把她打橫抱起來，朝着外邊快步走，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說：“對，見過。”
“在哪裏見過？”
林梓嘉說：“在墓園裏，你爸媽的葬禮上。”
“是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林梓嘉繼續：“那天下了毛毛細雨，天空陰暗，周圍死氣沉沉，好多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都在身邊，對着墓碑祭奠，我就站在你身後不遠處。”
“下雨了？”
林梓嘉：“對，我舉着一把黑色的傘，掠過了你的頭頂，幫你遮住了小雨，你擡起頭看着我，對着我笑，你那個時候看着我，眼底裏像是有星星。”
他把蘇白汐抱着去見了戴嘉敏。
蘇白汐只是虛虛睡了一覺。
她沒有睡着，耳邊一直傳來好多好多的話，也包括了太多太多的內容，這些內容都很陌生。
“你第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戴嘉敏說。
林梓嘉回憶了片刻，道：“林家和蘇家從前關係很好，兩家的小孩都會見面，還有別的小孩子，我第一次看見她，是因爲我覺得那些小姑娘之中，蘇白汐長得最好看，可我說了一句‘其貌不揚’，我試圖引起她的注意力，可惜失敗了。”
“你很喜歡蘇白汐嗎？”戴嘉敏的聲音繼續傳來。
林梓嘉把手伸到了前邊的火爐裏，對着自己撒下了一個彌天大謊：“是蘇白汐，特別，特別喜歡我。”
戴嘉敏蹙眉。
林梓嘉繼續：“蘇白汐在墓園喜歡上了我，她想跟我談戀愛，因爲我比別的男孩子都陽光，開朗，她喜歡這樣的我，她暗戀我好多年，從小的時候開始，可是蘇家敗了，她不再是蘇家的千金小姐，她覺得配不上我，所以把明戀變成暗戀。”
這樣的內容是戴嘉敏沒想到的，戴嘉敏忍着不發脾氣，因爲這和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樣。
原來的催眠稿，不是這樣的。
是林梓嘉臨時改變了內容。
可催眠的過程進行了，就不能再隨便打亂，否則蘇白汐的精神力會控制不住，最後崩潰。
戴嘉敏只好繼續下去：“她是怎麼喜歡你的？”
林梓嘉繼續扯了這個謊言，扯了一個謊言，就需要更多的謊言去圓滿，他把蘇白汐的前半生說的特別好，沒有任何苦楚，他說：“她掏心掏肺，喜歡我到無可救藥，她願意爲了我做任何事情，不圖我的家世，不圖我的錢，只圖我這個人。”
過程很長，林梓嘉絮絮叨叨的說，說了很多很多，彷彿把一切都編織好了，萬事俱備，只等着蘇白汐醒來。
十個小時。
只用了十個小時。
蘇白汐再次甦醒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坐在自己牀邊的林梓嘉，她一愣，最後臉色有些微紅，垂下眼，淡聲掩蓋羞澀：“林梓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