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崔府。
夏日的傍晚,池中蓮花競放,蓮葉重疊如蓋,湖邊的涼亭,一個女子半趴在欄杆上打盹,一旁婢女正扇着風,正是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閒敞……
男人悄然走近,女子毫無察覺,“出來多久了?”
侍女悄聲道:“快有三個時辰了。”
她這些日子晝短夜長,每到晚上胡亂說話,大汗淋漓,府上的大夫一直未斷,偏偏到了白日清醒後又什麼也不記得,眼見着肚子越發大了,人卻消瘦下去。
大夫有言當下不過是治標不治本,心病不除,恐不長命,可如今懷孕七個多月,眼看還有兩月便要生產,他怎敢冒險?
他上前將人扶起來,剛碰到她,盈姝便醒了,睜眼看清人下意識縮了一下,“表哥。”
崔乾佑收回手,看了眼滿塘的清荷,“可喜歡蓮花?”
陳盈姝看了看那些粉白的蓮,恍惚想起什麼,點了點頭。
“表哥今日入宮去了,可是有事?”
崔乾佑收回目光,淡淡道:“楊家五門在馬嵬驛被誅殺。”
他說完,去瞧陳盈姝的臉色,只看到平靜和茫然,他笑道:“算了,同你說這個幹嘛,今晚可要去長安城逛逛?”
女子聽了,眼睛一亮,他知道她早想出去,繼續誘哄道:“只是今日宮中設宴,我大概又要被那些人拉着喝酒,可若是你同我前去,大概他們不敢的。”
陳盈姝瞪他一眼,“如何我去了他們就不敢了?”
崔乾佑捂脣不言聲。
大概還是上次送醒酒湯的事,陳盈姝站起身,“罷了,我同你前去。”
她願意陪他,在他意料之外,上次趙謹言闖入府中,她沉默了好些日子,這兩日纔好些,大概是真記不得了,他私心裏望她永遠都想不起來的好。
是日夜,長安興慶宮內燈火通明,宮女太監穿梭其中,玄宗皇帝逃離長安後,宮中樂團走的走死的死,太子安慶緒只得從長安臨時找了人填補其中,可這些人大概是對叛軍心懷怨恨,演奏的樂曲不僅不喜慶,甚至宛如哀樂,於是宴會不久,本還熱鬧的氣氛,隨着安祿山的暴怒戛然而止。
“你們這是做什麼?奏的是什麼樂?”
樂工涕淚橫流,“稟陛下,我們奏的是光聖樂。”
“放屁!我以前來長安那會兒,聽到的可不是這樣的。”
安慶緒見狀,忙出列道:“父皇,想來是皇宮內久不響樂,這些傢伙生疏了,不若兒臣將他們的手剁了!”
安祿山一聽,大笑起來,“好!剁了他們的手!”
那些樂工舞姬一聽,大驚失色,紛紛跪地哭喊,喊出的卻是“玄宗皇帝”的名諱,更有甚者當場大罵安祿山“叛賊”,““鳩佔鵲巢”!
於是一場宴會進行到一半,便成了屠宰場,禁軍將人拖至宮城外斬首,哀嚎遍野!
宮宴上,安慶緒一面安撫朝中大臣,一面讓人增加喫食和酒,逐漸氛圍才緩和下來,可安祿山那樣暴戾血腥,還是讓不少人生出懼意!
崔乾佑看一旁的陳盈姝面色不豫,湊近小聲問她,“可是身體不舒服?”
崔乾佑的位置極爲靠前,陳盈姝強忍住噁心,“表哥,我身體不舒服,想出去走走。”
崔乾佑正要起身帶她出去,卻被安祿山留了下來,他此番攻下潼關和洛陽,必得受他一杯酒,於是宴會上其餘人也圍過來,崔乾佑吩咐侍女送盈姝出去透透氣,自己應付來人。
陳盈姝搖搖頭,“說不上來,只覺得熟悉而已。”
兩人繞過龍池,剛要登上花萼相輝樓,卻被人喚住了,她轉頭一看,卻是個身着宮女衣服的女子,“你是何人?”
那女子驚詫片刻,才遲疑道,“陳女郎,你不記得我了?我是娜麗啊,娜朵姐的妹妹。”
陳盈姝搖搖頭,娜麗急了,“你忘記了,當時我們在范陽,我姐姐幫了你,後來你被趙觀察史看上了,你又幫了我姐姐……”
她說了一通,想要證明她們是認識的,且頗有淵源,突然她話頭一轉,“可是你怎麼又同崔將軍在一起了?”
一旁的婢女珊兒立刻擋在了陳盈姝身前,“這位姑娘,請你不要胡說,我們家夫人和將軍早便認識定親了,也沒有去過范陽,你怕是認錯人了。”
可她方纔喚她陳女郎,她分明應了,況且這世上哪裏來的那麼多長的相似的人,看她這樣子要麼是裝傻不認識她,要麼就是發生了什麼事忘記了。
“陳女郎,我方纔所說沒一句虛言。”
珊兒再要說,卻被陳盈姝阻攔了,“珊兒,你去一旁等着。”
珊兒自然不願,可耐不住陳盈姝是主子,她只得退到了不遠處,眼睛卻一直注視着這邊的動靜。
陳盈姝直接了斷道:“你尋我何事?”
娜麗喜道:“你想起來了?”
她搖搖頭,“我只是姑且相信你。”
娜麗目光沉下去,急道:“陳女郎你一定信我,我今日在宴會上看到你,想到這長安城怕只有你能幫我們了。”
說來慚愧,他們幾次三番求到陳盈姝面前,可誰讓她們毫無辦法呢!
“我能幫什麼?”
“安祿山他…他性格暴戾,近段時間越發嚴重,動輒打罵,娜朵姐也已懷孕,若是不能逃脫魔爪,怕是活不下去了。”
娜麗說完,眼淚已然流下來,再望向陳盈姝,可她眸中一臉冰冷,娜麗這才相信她大概真是不一樣了,可能真是忘記了吧!
果然,陳盈姝道:“之前的事我不記得了。並且這是你們的事,恕我愛莫能助。”
娜麗眼看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垂下了頭,下一刻,陳盈姝卻道:“雖然我不能幫你,但我們可以做一個交易。”
娜麗仰頭看向她,“什麼交易?”
陳盈姝湊近了些悄聲道,“你姐姐的事,無人敢插手,若想活命,只能……”
娜麗的目光逐漸變了,她擡眸看着眼前笑容清淺的女子,明明同之前的陳女郎一模一樣,可卻又完全不一樣了。
“你…”
“你說的趙觀察史,我自然會去打聽,希望你沒騙我的好。”
她說話東一句西一句,倒讓娜麗摸不到頭腦,她待要再問,便看到那位崔將軍正立在她身後。
“什麼趙觀察史?”男人冷冷道。
陳盈姝涼涼道:“我也想知道呢,就是不知道表哥能否解惑?”
崔乾佑沒想到自己剛離開陳盈姝一會兒,便冒出一個人來,讓他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