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長安一行只是夢一場,該多好,我寧願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他們,我閉上眼漸漸恍惚。
卻突然我聽到另一聲呼喚,那樣痛苦急切,我覺得我大概已經死了,纔會聽到他的聲音,可是我還是睜眼看去,是趙謹言啊,他還是如記憶中那樣英朗,只是他臉上的表情我從未見過,雙目通紅,淚光盈臉,他棄馬朝我撲過來……
你終於來了,也好,死前能看到他,也算如願。
我安然閉上眼,隨後重重跌落,身體如同移位,胸腔的疼痛讓我霎時無法呼吸,我知道我死了。
我彷彿回到了錢塘,坐在了案前,身後有人拍了拍我,我轉身一看,竟然是曹沁,她俏臉微紅,低頭捏捏我的手臂,小聲道:“別轉過去,夫子,他在看我呢……”
我緩緩轉身,趙謹言目光冷冷,確實看着這邊,可我怎麼覺得他看的是我呢?
我彷彿回到了兩年前的春日,我手指緊緊攥着綠色的紙傘,指關節發白,眼前男人傾身將她逼到牆角,他滿臉生冷的雨水,眼睫半垂,他緩緩道:“陳女郎,我心悅你。”
我不應聲了,看着他眼睛裏的光逐漸黯然,他收回手直起身子,後退了一步,“對不……”
沒等他話說完,我捏着他的手臂,踮起腳尖,將脣落到他脣上,這是我老早就想做的事情。
無論你家人怎樣,無論你是怎樣,無論往後是怎樣,如果早知道往後我們會那樣相愛,那麼我會早點讓你知道,我也愛你。
我彷彿回到了那日長安的朱雀大街,我掀開簾子,趙謹言立在長安街道,腰間懸劍,君子如玉,我們的目光穿過人山人海,落到彼此身上。喜歡,怎麼可能藏得住?
我緩緩走近,他收回目光,還是疑惑道:“真是巧,沒想到會在長安見到你,近來可好?”
我回:“不巧,尋你而來。”
我看到他眼裏突然盈起星光。
我彷彿回到平康里那夜,挹翠院內,他滿眼嫌棄與驚恐,我咬着他的手掌,死不鬆口,一旁崔乾陵和李豫等人嚇得愣在那兒,他臉色越來越黑,直到血腥味傳來。
“陳盈姝,你放口!”
我突然抱着他,哭出聲來,“我不放,我不放,就是不放!”
最後,他們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趙謹言,一面嫌棄一面動作輕柔的將我抱走。
我放佛回到范陽節度使府,我透過幔子,看到郎君披散着發從浴室出來,身上水汽未乾,脖頸微紅,方纔之事,是他失禮,他坐到案前,想着如何同我開口,“等此事了了,我們也該回長安成婚了。”
我掀開幔子,走出去,中衣單薄,勾勒出曲線,他看着我一時驚了神,躲開目光,“回去,胡鬧什麼!”
他急起來,“我們都這樣了,你難道沒打算對我負責?”
我笑道:“是啊,我們都這樣了,爲什麼要等到長安去成婚,今晚就成!”
他愣在那裏,似乎被嚇到了,我猶豫道:“要麼,明天?”
……
我彷彿回到了長安城破那夜,他拖着滿身傷來尋我,要帶我走,崔乾佑目光冷冷看着我,我要做一個抉擇,是讓他生,還是一起死?
我鬆開手,無比清楚的對崔乾佑道:“對不起,就算失憶了,我也沒愛上你。”
隨後撲到趙謹言懷裏,“你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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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在黑暗中,卻經歷了一個接一個的夢,將我這短暫的一生過了一遍又一遍,我既在夢裏掙扎,也沉浸在夢裏不願醒來。
我看到很多我沒看到的事,我看到趙謹言宛若瘋癲,抱着我痛哭哀嚎,我看到唐軍佔領長安。
我看到趙謹言尋崔乾佑報復,他們在城外決鬥,崔乾佑眼中沒有一絲光亮,他們像是殺瘋了一樣,把誅殺彼此當成釋放痛苦的唯一方式,直到趙謹言惡狠狠的問他:“爲何得到了她,卻要將她逼得跳樓自殺?”
崔乾佑大笑起來,他收了槍,趙謹言的長劍卻沒收,刺進他的胸口,那裏,曾被另一個人狠狠刺傷,他吐出一大口淤血……他何曾得到過她?何曾?
他什麼都知道,她裝失憶,利用他,呆在他身邊殺他,出嫁路上在靈寶西原拜祭崔乾陵,她所做的一切都只爲了逃離他,可沒有一刻,愛他。
但是他還是大笑着,笑得無比暢快,都是可憐人而已,他猛的一送,那劍刺穿他的身體。
趙謹言不可置信,看着那長劍,緩緩抽出。
我看到看着崔乾佑拖着身體遠去,最後倒在地上……
趙謹言拖着身體,踏進長安,很奇怪,他明明無比想收復長安,想報仇,可看着眼前的長安,一切都是熟悉的,卻全部都是陌生的。
他幼時的夥伴李栩死在了靈昌,家中兄弟親族死在長安,父母反目,愛人慘死……一生所愛,盡皆離去,長安,已經物是人非。
府中人來報,不日郭將軍即將南下,府上正在準備他與王家的親事。
他大笑着騎上馬,提着酒出城去,一人飲酒獨醉,“家國未復,不敢成家。”
一個月後,傳出消息,寧王世子在與燕軍交戰中戰死……屍骨無存。
我崩潰大哭,不敢置信,猛的掙開手,坐起身來……
“滋啦”一聲,門被推開,來人看到我,雙眼一紅,捂着嘴大喊道,“娘子醒了!”
喊罷,又衝出房去,“陳娘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