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二戰】巴黎女孩LaParisienne >第14章 酒醉後的清晨
    呼吸交纏間帶點酒氣,鼻尖再次盈滿雪松木香,環在腰後的雙手透着衣衫傳來的溫熱蔓延至四肢百骸,安德婭閉上了眼睛,隔開悠長輕快的音樂,沉醉在雙脣輕觸的柔和中。

    恍惚隔了許久,她感到弗里德里希的手鬆開,然後輕輕抵在她的肩膀上,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打斷了旖旎的氣氛。

    溫馨卻又帶點哀傷的樂曲在四周碰撞,舞池中只有他們兩人停下扭動的身影,格格不入。

    四目相對,湛藍的眼眸如同大海般靜謐幽深,默默地注視着她,似是千言萬語又靜默無言。

    半晌後,他才悠悠地嘆了口氣,走上前一小步,雙手再次按到安德婭後背,讓她整個人都埋在他懷中。

    世界變得安靜。

    剛剛的擁抱只是鬆鬆的環着她,沒有過度的親近,也沒有陌生人的生疏;而這一刻的擁抱卻十分有力,背後的雙手灼熱,帶着幾分親近,臉孔貼着他的胸膛,堅實廣闊,沒有一絲空間。

    “你更需要一個擁抱。”

    弗里德里希低低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一瞬間暈呼呼的腦袋清明瞭些許,眼眶不由自主地發熱,淚水滴落,湮沒在他的衣衫上,她卻只想把頭埋得更深更深,一句話衝口而出,“我不想回家。”

    “好,”他的手在她背上拍了兩下,聲音有點低沉,“那便不要回去了。”

    他似乎總是這樣,每次都沒有爭辯便應下她的要求,而她也漸漸篤定他不會拒絕她的小要求。她知道再這樣下去一切都很容易分離崩析,卻還是忍不住沈溺其中。他是大海,而她便是站在慢慢下沈小舟上的遊人,絲毫沒有想要逃離的想法,只等着海水將自己吞噬的剎那,也許在那一個瞬間才能得到平靜。

    她向來不曾追求高風亮節,只希望在自己的一隔世界活得好好的,就是如此簡單。

    烈酒再次下肚,她背靠着牆邊,身上披上弗里德里希的外套,手邊捧着威士忌,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頭昏昏沉沉地靠在他的肩上,雙目失神地盯着晃眼的人羣。酒愈喝愈多,思緒被攪亂,臉頰和耳尖都蔓延着紅暈,躁熱卻又涼快,身整個人在火焰與雲朵之間穿梭,迷失在花綠世界之中。

    當第一縷陽光落在安德婭眼簾之上,鳥兒輕啼,夏風帶落枝頭的嫩葉,輕輕柔柔。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眼眸是少見的翠綠,入目卻是一片模糊,她眨了眨眼睛,驀然驚覺這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間,窗外的景色也不是伴隨着她十多年的櫻花樹。

    頭痛得一抽一抽的,口乾舌燥,額邊也有一層薄汗,她的手按慣性地往枕頭底下掃去,才又記起自己並不在家中,瞥到那張被帶出的照片時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把它抽出來了。

    這是兩個人的合照。

    中間笑容燦爛的正是弗里德里希,他眉眼間尚帶點青澀,眼睛似是藏有星晨,乾淨明亮,些許泛黃模糊的照片也擋不住少年如清風般的明媚笑意。旁邊被他勾着肩膀的男孩雙手捧着口琴,身體微微後仰,靠在樹上,濃眉大眼,長得十分好看,只是安德婭卻駐目在他的鷹鉤鼻以及基帕帽。

    “被你發現了。”戲謔的聲音突然在她耳畔響起,修長的手指挑起她手中的照片。

    安德婭倏然清醒過來,後背涼颼颼的,聲音有點緊繃,“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翻你的東西。”

    弗里德里希輕哼一聲,手隨意一撐便懶懶地躺在她身側了。剎那間空礦的牀鋪逼仄了許多,獨有的男性清冽氣息猛然地包圍着她,讓她動都不敢動,甚至沒有扭頭去看他。

    “不是什麼大事,”他低聲失笑,“我根本沒有打算把它藏起來。”

    她偷偷睨了他一眼,發現他眉眼間依舊是熟悉的神態,才放鬆了些許,扯過被子把自己埋在裏面,“你應該把它藏起來。”

    “爲什麼?”弗里德里希把照片塞回枕頭底,用左手撐起半邊身子側身看向安德婭嘴角微微挑起,“因爲我不應該和猶太人有任何交集嗎?”

    她搞不清楚他想說的話,便只輕輕點了點頭。

    “你討厭猶太人嗎?”他忽然問。

    “不,”話在反應過來便已經說出口了,安德婭咬了咬脣,別開視線,“不,我的意思是我與他們沒有太多的交集,我所以”

    “噢,安德婭。”他嘆笑一聲,忽然伸手把被子拉起藍過她的頭,把她包得嚴嚴實實,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在她眼前掠過。

    “我不討厭猶太人。”

    淡淡的聲音穿過布料落在她耳邊,似是蒙上一層紗罩,她的呼吸在不自覺地放得輕緩,視線落在模糊的身影之上,靜待他下一句話,想像着此刻他臉上的神情。

    “我們好像都應該要討厭猶太人呢。”隔了一會兒,更輕的聲音傳來,有點朦朧,“我也應該討厭他們,因爲只要不討厭,那便是所有人的敵人,會落得跟他們一樣的下場。可是我不想討厭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像兄弟一般,只是到最後我卻保護不了他。是不是很可笑呢?這個世界總有人告訴你要做些什麼,當你不合羣時你便是異類,而異類便不該存在於世上。所以我終究還是變成了他們。”

    一隻一隻字重重地落在安德婭的心尖上,這些話她本不應該聽,更不應該回應,但是這種赤|裸|裸的脆弱和無力是如此熟悉,像是在向阿黛爾訴說的自己。她咬了咬脣,聲音輕輕的,“他最後怎麼了?”

    “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救不了他。”

    “但是你想救他嗎?”

    “有關係嗎?我沒有救他。”

    空氣漸漸變得侷促,安德婭忽然想起昨天的吻。雖然那時候頭腦暈呼呼的,她卻清晰記得自己的脣印在他脣瓣上的瞬間,像是突然脫離了煩躁喧鬧的世界,到了一個只有他們的地方。她感到他的手搭在了她的後頸,嘴脣微微地動了動,後來卻是剋制地推開了她,然後給了她最溫暖的擁抱。

    只是這個擁抱,她便已經覺得他與許多人不同了。也許她是個庸俗的人,總喜歡別人對自己好。

    “有關係。”她呢喃道,指尖絞着被單,視線嘗試落在他的身影上,“不是做了相同的事情便和別人一樣了,有時候人就是被迫做些不想做的事情,但那不代表我們就和其他人一樣,不是嗎?”

    弗里德里希嘆笑了一聲,伸出手臂擋在眼睛上,“可是結果都一樣啊,哪會有人會在意你真正的想法?”

    “爲什麼你要在意別人的眼光?”

    “你不也是嗎?如果你不在意,你不會在小巷裏哭啊。”他的聲音帶着些許笑意,“人總會在意的,因爲沒有人想被討厭。”

    安德婭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偷偷把被子撥開一小條縫隙,露出一雙翠綠的眼睛,對上弗里德里希清徹的眼眸。他挑了挑眉,脣角揚起笑容,伸手一把掀開蓋着半張臉的被子,“出來吧,別悶壞了。”

    “在意是在意,可是我很想不在意。”她定定地看着他,不想錯過任何一絲表情,“所以這是你想救我的原因嗎?因爲我讓你想起他嗎?還是因爲我讓你想起你?”

    “也許都有點吧。”他輕聲道,眼睛像是大海一樣溫柔,彎起時做融化了冷峻,“我沒有救你,只是幫了你一點小忙而已。”

    安德婭忍不住彎起脣角,看着陽光落在他的眉眼之上,泛起柔和的光,“不,你救了我,就像我曾經說過的,沒有你我可能已經不在了。至少現在少了一個討厭你的人,不是嗎?對我而言,你不是一個太壞的人。”

    他無奈地笑着嘖了聲,眉眼彎彎,“好吧,那你也知道你是個好女孩,是嗎?”

    “只有你和阿黛爾這樣認爲。”耳邊像是響起了伯特蘭夫人指責的聲音,胃中液體似是不停翻滾,她皺了皺眉,“其他人只覺得天天待在家中的女孩纔是好女孩,別的人都是亂七八糟的女孩。哪怕我一直都在爲她們找來各種糧食物品,最後卻連一句謝謝都沒有,只得各種難聽的話。”

    “所以你昨天晚上跑出來了。”弗里德里希挪了挪身子,靠近了些許,把手放下,頭倚在枕頭上與她平視,“就像你說的一樣,對我而言,你不是壞人。”

    她感到自己的臉頰慢慢發熱,他的視線如同漩渦一樣將她纏繞其中,讓她移不開眼,像是回到酒醉時。她心頭突然涌起一陣委屈,撇撇嘴,“我不想回去,我討厭所有人。她們很討厭。”

    “你可以留在這裏。”他泛起笑容,亂蓬蓬的髮絲搭在額頭上,擋在眼睛前,“又或者我們可以去喫咖啡廳和河邊待一個下午。”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對我太好了。”

    “你是我的情人,我當然會對你好啊。”他笑着眯起眼睛,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發頂,“也許我們都是這個見鬼的世界中的小異類吧。”

    寬大的手掌落在她頭上,乾燥溫暖的感覺傳到胃中,像是有千萬只蝴蝶在飛舞碰撞,心裏酸酸甜甜,這一刻她明白了爲什麼阿黛爾曾經勸告她不要輕易陷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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