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二戰】巴黎女孩LaParisienne >第18章 猶太人與法國
    巴黎的綿綿細雨持續了快要一星期,天空一直暗沉沉的,整座城市竭力掩蓋的壓抑感在壞天氣下暴露無遺,曾經的絕望和了無生氣再次翻涌而出。街道上沒有太多打扮精緻的女孩們,露臺上愛曬太陽的老太太都把窗戶關上,花圃裏的植物都被雨水摧殘得無精打采,四周似是一片死寂。

    安德婭倚坐在窗臺邊,伸手把玻璃窗推開,冷風颳過,雨水撲落在她臉上,點點滴滴,透出幾絲冰涼。她把頭半伸出去,任由自己的身子被打溼,懶懶地枕在手臂上,垂眸看向大街小巷,就像無數個上午一樣。

    她沒有回家。

    伯特蘭夫人的一字一句就像生鏽的利刃,狠狠地刺進她的心臟,然後翻攪、翻攪,直到血肉模糊都還在繼續。

    她不想回家了。不想再聽到那些惡毒的話,不想再爭執,也不想再看到憐憫的眼神。

    生活就算繼續像現在般無意義,大概也沒有什麼不好。

    “你瘋了。”那天阿黛爾一貫慵懶的聲音緊繃繃的,精緻的五官也染上煩躁不安,眉頭緊緊皺起,“你怎麼能和他一起住呢?”

    “我沒有地方去了。”安德婭平靜地道。

    “那你可以待在我這裏啊!”阿黛爾有點生氣,扳過她的肩膀,“我提醒過你不要把自己攪進這敞渾水。逢場作戲求個溫飽可以,可是你這樣分明就是認真了!”

    安德婭靜默片刻才低聲道,“他和別人不一樣。他很好,至少他待我很好。”

    “傻姑娘!”阿黛爾急得眼睛都紅了,手上的煙支也被她丟落在一旁,“你又怎麼知道他是不一樣?他們現在的好只是因爲他們心情好,像是逗寵物一樣啊,只要他想,隨時可以把這些好通通都收回!那到時候你去哪?難道你真的一輩子不回家嗎?你偏與他一人走得這樣近,有沒有想過戰爭完結了你會怎樣?”

    他不一樣。安德婭清楚知道這一點,他身上沒有那股戾氣和傲氣。

    “戰爭不會這麼快便完結的。而且這些都不是我的選擇。”安德婭扯起笑容,一字一句地道:“他們選擇放下槍|支,我接受了,所以我努力地活着;媽媽和瑪麗安選擇把所有責任交給我,我也接受了,所以我去結識德國人;而現在她們要把我趕出去,我也接受了。”

    阿黛爾嘆了口氣,彎腰把煙撿起點着,吸了幾口,“我只是不想你受傷。他永遠是德國人。”

    “他待我比許多人都要好。”比媽媽和瑪麗安都要好。

    當所有人都離她而去時,只有他在她身邊,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是他把熱茶和蛋糕遞給她,擁她入懷,告訴她一切都安好。

    於她而言,他先是弗里德里希——一個普通人,然後纔是一個德國人。從那天她請求弗里德里希抱着她睡的時候,她便認清自己陷進去了,而她也願意跌坐在這荒唐之中。

    他們的關係越發微妙。像是情人,卻多了一絲親密;像是戀人,卻少了一絲眷戀。他會擁她入眠,但是僅止於此,甚至連親吻都不再有過。從前隨意的纏綿悱惻放到如今卻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也不知道他們算是什麼關係。

    “別再淋雨了,會生病。”一隻手把安德婭的身子拉回來,隨之而來便是一條幹爽的毛巾搭在她的頭髮上。

    手腕間傳來滾燙的溫度,安德婭瞥了眼,沒有抽出來。她隨意地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擡頭看向眼前的男人,對上他的眼睛便忍不住漾起笑,“你回來了。”

    看到他,她總是會心情變好。

    弗里德里希握着她的手極輕地頓了頓,“嗯,我回來了。”

    他的軍裝已經換下,收放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此刻穿着淺灰色襯衫和揹帶褲,衣袖挽起,頭髮被帽子壓得有點凌亂。他俯過身把窗戶關好,將安德婭拉到牀上坐下,低頭仔細地替她絞乾頭髮。

    “爲什麼淋雨?”他語氣中帶點無奈。

    安德婭聳聳肩,窩在他懷中,“就好像覺得雨水可以把煩惱和不快樂都沖走。”

    “你不快樂嗎?”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幾片殘葉飄蕩在空中,忽上忽下,很快便跌入水窪裏,重歸平靜。

    “不知道。”她抿了抿脣,趕走了心中的陰霾,“也許是天氣太熱了。”

    “那下午要和我去酒館嗎?今天有個小宴會。”弗里德里希也沒有繼續追問,有些事情他大概也猜出來了,既然她不想說,也就沒有必要問。他放下毛巾,從牀上拿過毯子摟在她身上,後退半步懶懶地坐在書桌上,從身後拿出一盒馬卡龍,笑着遞給她,“喏,給你。”

    甜甜的香氣傳來,打破了滿室的悶熱,六個色澤飽滿的馬卡龍放在盒子中,他眉眼含笑,一如那天把野花遞給她時的模樣。安德婭拿起一顆放到口中咬碎,濃郁的可可香瞬間霸佔舌尖,她露出滿足的笑容,“好呀。”

    他需要女伴,所以她會扮演好情人的角色。這是她唯一可以回報弗里德里希的。

    弗里德里希看着裹在毯子裏盈滿笑意的小臉,心中的鬱悶似是消散了不少。只有與她在一起,他才記得自己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殺人如麻的機器。

    所以,她很美好。

    午後仍舊烏雲蔽日,毛毛雨伴着微風飄落,街道上有不少積水,一踩進去,水花四濺。整齊劃一的奧斯曼建築配上第三帝國的紅旗,在陰雨天下成爲了街道上唯一的亮色,刺眼得讓人難受。

    弗里德里希別開眼,側身把視線落在身旁的女孩身上。她的髮絲綁成麻花辮,一身淡黃色的長裙,領口處配上印花絲巾,暗淡的街道彷佛因爲她而添了一抺明媚的色彩。他們相握的雙手十指緊扣,傳來的暖意驅散了雨水鑽進身體的涼意,亦成爲了身上唯一的溫度。

    “今天不要再喝醉了。”他忽然道,聲音融進了雨水中,有點不真切。

    路上凹凸不平,安德婭朝他走近了點兒,左手也搭在他的手臂上,“爲什麼?”

    好像在期待他會說點什麼特別的理由。安德婭也解釋不清自己是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弗里德里希停下腳步,替她撥去頭髮上雨水,聲音壓低了些許,“今天那邊人有點多,可能有點兒亂,跟在我身邊就好了。”

    他的手在她耳後劃過,帶來了一陣戰慄,她感到自己耳尖有點燙,低頭應了聲好。

    “弗里德里希。”

    一把陌生的聲音插在他們中間。

    穿着黑色筆挺軍裝的男人大步走來,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臉上掛着的笑容疏離虛假,撲面而來的戾氣讓安德婭很想逃走。那頂帶着骷髏骨頭標誌的帽子被他摘下,他嘴角再挑起了一點兒,向他們輕輕點了點頭,重新戴回帽子後才道:“好久不見,弗里德里希。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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