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二戰】巴黎女孩LaParisienne >第51章 犬狼時刻(3)
    他們之間距離大概二十米左右。

    陽光傾瀉在他身上,他的臉孔模糊不清,半明半昧,但是安德婭還是在剎那間認出他來了。這道身影曾經在她睡夢中出現過無數次,而每次當她無限接近時,便又會隨風散去。捉不住,也留不住。

    她莫名地想起了初遇那天,男人逆光而站,她看不清楚他的臉,更不知道他到底是狼或是犬。可是現在,她知道迎面的人是她愛的人,並不是會傷害她的惡狼。

    站臺上的人都逐漸散去,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此刻坐在長椅上的男人擡起了頭,微風拂過,揚起了他額上的髮絲,露出了一雙湛藍眼睛。

    安德婭知道弗里德里希也認出她來了。

    他們對上了視線,就這樣看着一秒、兩秒、三秒。

    安德婭忽然覺得雙腿像是被灌了鉛一樣,動也動不了。她害怕一切都是幻夢,只要走近,就不復存在了。她很膽怯,如果現在是在夢境裏,那麼她可不可以永遠留在這裏,再也不醒來。

    下一刻,弗里德里希卻是站起來了。

    他朝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慢慢褪色,世界似是隻剩下他們。安德婭終於在這個瞬間看清楚弗里德里希了。他的五官與記憶中無甚不同,只是更瘦削了,看上去比以前更凌厲。

    第一次在教堂見面時,他身上有種漫不經心的放蕩氣,嘴上總是帶着一抹笑,明知她緊張不自在,但還是要逗弄她;分別後再次見面時,他在塞納河畔點着煙,沉鬱憂愁,似乎對一切都感到厭煩;現在的他孤單又脆弱,站在人羣之中,卻像是遊離之外。

    他在她面前停下,他們觸手可及。

    弗里德里希走前一步,伸出手把她擁進懷中。

    整個世界還是很安靜,安德婭只能聽到他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強而有力,提醒她他們都還活着。

    他一隻手握在她腰後,一隻手輕輕放在了她後頸,像是要把安德婭整個人都揉進他懷中。屬於他的溫度包裹着她,她的恐懼慢慢散去,這一刻才能真切感受到弗里德里希就在她面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鼻尖盈滿那股讓她安心的熟悉氣味。

    “對不起。”

    他輕聲道,聲音帶點顫抖。

    “爲什麼?”

    “因爲我還是來找你了,把你的人生和我綁在了一起,也因爲我過了這麼久才找到你。”

    安德婭從他懷裏擡起頭,對上了紅紅的眼眶,“你知道我要說什麼的,不是嗎?”

    近距離的視線相碰讓安德婭忍不住流淚,幾秒後便像是斷線的珍珠一樣,嘩啦啦的,停不下來。她已經不在乎臉上妝容會不會弄到亂七八糟,也不在乎站臺上的人會不會把她當成瘋子,她只是好難過好委屈。

    “你知道我收到阿黛爾的信時有多開心嗎?我想原來世界也不是太恨我,沒有奪走我擁有的一切。”她淚眼模糊,話語也斷斷續續的,“我好孤單,珍愛的人和事總是一樣一樣消失,就算看似擁有了新生活,可是卻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因爲在這新生活裏我幾乎一無所有,自己一個往不知何方前進,沒有終點,也回不去起點。”

    他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沒有說話,但是也紅了眼眶。

    “只要有你在,就足夠了。”她擦了擦臉上淚珠,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怕別人的眼光,也不在乎他們的話語,既然以前你能爲我擋去所有風雨,現在的我當然也可以。”

    他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手帕,仔細又柔和地印在她臉上,指腹摩挲着她的臉龐,“又把臉哭花了。”

    恍惚之間,安德婭似是看到了以前愛打趣她的弗里德里希。

    她感覺他們從來都未曾走遠。

    “我知道你會的,謝謝你。”他輕聲說着:“只要你不放開我的手,我便不會走。”

    “真的嗎?”

    “真的。”

    他們之間沉默了片刻。

    安德婭踮起腳,吻上了他的脣。柔軟的觸感傳來,漸漸把她內心巨大的空洞填滿,她不再覺得自己是無依無靠地在海上飄流,她終於能捉住一塊浮木了。

    她纏綿吻着弗里德里希,也不管途人好奇的目光,只專注在他身上。這個瞬間只屬於他們。

    片刻以後,安德婭鬆開了手,端詳着弗里德里希有點微紅的臉孔,然後伸手摸了摸他下頷處的傷疤,低聲問:“痛不痛?”

    “現在不痛了。”

    “那之前呢?”

    “很痛,不過比起其他傷口,這個不算痛。”弗里德里希說得風輕雲淡,如同這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現在我好好的。”

    “我們以後都會好好的。”安德婭彎起嘴角,蹲下來把地上的花和蛋糕撿起來,拍了拍包裝紙,才遞給弗里德里希,“歡迎回家。”

    他把東西接過,半晌後才抿起笑,“草莓奶油蛋糕還是你的最愛。”

    “你也喜歡的,不是嗎?不然那時候你就不會給我這個蛋糕了。”安德婭聳了聳肩,搖頭失笑,指了指旁邊的小喫店,“我去買咖啡。”

    在風和日麗的午後,她與弗里德里希坐在火車站的長椅上,喝着咖啡,分享着一塊蛋糕,偶爾還能聞到玫瑰花的香氣。

    安德婭倚在牆上,懶洋洋的,看着天空時又不知道爲何忍不住笑出聲來了,“今天天氣真的很好。”

    “是的。”

    “你果然是在天氣好的時候來找我了。”

    “就算今天天氣不好,我也會找你。”弗里德里希握着她的手,聲音很低沉,“我已糾結得夠久了,也讓你等得太久了。”

    “幸好現在不算太遲。”安德婭挑了挑眉,眉眼彎彎,“我們還很年輕,就算這該死的世界曾經奪走了我們的一切,我們可以把它們再次拿回來。”

    弗里德里希依舊看着她,不曾移開視線,笑了笑,“我們會的。”

    “阿黛爾還好嗎?”

    “嗯,看上去很健康,也很有活力,上次把信扔到我身上時,還大罵了我一頓。”

    “典型的阿黛爾。”

    “她怕是忍了我好幾年了。”

    “是呢。”安德婭閉上眼睛,嘴角卻也沒有放下。這樣對她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生活了。再次相見的巨大喜悅讓她都現在都回不過神來,要不是還握着弗里德里希的手,她都依然覺得這是場夢。

    他們現在竟然可以像其他情侶一樣,有說有笑,閒話家常。

    她分不清到底上帝是存在還時不存在了。她明明失去了很多東西,可是此刻,她卻滿足幸福,也沒有與愛人走散。

    也許即使上帝存在的話,衪也是個混蛋吧。

    “你知道我一直都跟別人說我在等我的未婚夫嗎?我說他是比利時人。”

    “那你說你是誰?”

    弗裏德里有依然對她很熟悉。

    “我有好幾個身份呢,我說我以前是在巴黎開餐廳的,開咖啡廳的,因爲戰爭家人都不在了,錢也沒了,便孤擲一注來到這裏。”

    “也不算全都是謊言。”

    “嗯。”

    “你也因爲我受苦了。”弗里德里希沈聲道,握着她的手用力了一點。

    安德婭搖了搖頭,“不是因爲你,也不是因爲我,只是他們都是爛人罷了。以後都不會有這些人在我們身邊了。”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欸,弗里德里希。”

    “嗯。”

    “弗里德里希。”

    “嗯。”

    陽光依舊明媚,但是一場春雨卻開始淅淅瀝瀝地落起來了,像是金粉灑落一樣。

    安德婭坐直身體,眼睛像綠寶石一樣,一眨一眨,湊近到弗里德里希跟前,“下次天氣好的時候,我們結婚吧。”

    弗里德里希呆愣了幾秒,才泛起笑,“這應該由我來說的。”

    “有什麼關係?”安德婭把頭倚在他的肩膀,“在一起就好了。所以,弗里德里希,你要和我結婚嗎?”

    “我的榮幸。”

    “我要買一條漂亮的裙子,買最貴的皮鞋,然後去最貴的理髮店。”

    “好。”

    “也要給你買一套最合身的西裝。”

    “好。”

    “那我們現在要回家嗎?”

    安德婭站了起來,停在了弗里德里希面前,笑意盈盈。她伸出手,微微彎腰等着他,像是淑女邀請紳士跳舞一樣。

    弗里德里希把手搭在她掌心,反握着她,明知故問,“現在不是在下雨嗎?”

    “一場春雨而已。”

    安德婭狡黠一笑,用來一拉,便帶着弗里德里希跑起來了。他們穿過站臺,越過人羣,踏在了無遮無掩的大地上。她的腳步很輕快,毛毛細雨更像是恰到好處的調劑品,讓她更自由了。

    他們都渾身溼透,但卻毫不在乎。

    裙襬揚起,皮鞋落在地上時,啪嗒啪嗒,很是清脆,安德婭拉着弗里德里希,轉了好幾個圈,直到頭暈目眩纔在他懷裏休息。

    “我們活下來了,親愛的。”安德婭對着天空大喊:“我們該死的熬過來了。”

    “是的,我們終於熬過來了。我們自由了。”

    春雨之下,安德婭再次踮腳吻上他的脣。

    “去他媽的世界。”

    “去他媽的世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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