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卿起身，對着許羨林道：“一起走走吧？”
許羨林點了點頭，便一同跟着溫卿出門了，兩人並肩而行，行走在濮陽的街道上，兩人都是十分耀眼的存在，因而回頭率頗高。
直到行至一湖邊，楊柳依依，微風輕拂二人的臉頰，吹起他們身後的墨發，捱得近了，倒有幾分纏綿到天涯的錯覺。
溫卿迎風而立，面上滿是愜意：“有什麼想問的嗎？”
許羨林低頭看着溫卿，他如今已經長高許多了，師尊在他眼中是那般的嬌小，身子是那般的單薄。
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並不強大的女孩子，敢爲他們撐起一片天，也敢爲六界赴死。
許羨林溫柔的嗓音中蘊含着幾分心疼：“師尊，爲何三年後才成婚？”
溫卿微愣，無奈一笑，輕描淡寫的說了句：“沉睡了三年。”
許羨林眼眶微微一紅：“在無間深淵的傷勢是不是很痛？”
溫卿略微有些錯愕，痛嗎…
痛的。
許羨林不問，她都快忘記了那三年的煎熬和苦楚。
儘管她昏迷了，可穿透心臟之痛，在上清天的時候就每天讓她難以忍受，若非帝諾日日爲她煉丹，緩解痛楚，她可能已經痛死了。
怎麼形容呢？溫卿想，比她生守月的時候還要難以忍受，就像是每天都在打碎了她的骨頭再重新建造，她那時意識模糊，只能聽到帝諾一個人的聲音，他總是在吻她，握着她的手，試圖緩解她的痛苦，還會哄她：“卿卿不哭，很快就好了…”
可是明明帝諾自己看見她哭，也會跟着哭，帝諾自己可能都沒發現，他的眼淚也早就好多次打溼了她的手背。
那毒是真的厲害，能讓她日日夜夜都受盡苦楚，卻不讓她死，吊着她一口氣，是帝諾…以神魂分離的代價，和她共擔痛苦。
溫卿甚至想過以自爆而亡的方式，來了卻殘生，她受不了那樣的折磨。
可帝諾像是早就瞭解她心中所想，每日都會來陪着她，和她談天說地，還給她講話本子。
溫卿想，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這次也得熬吧，不然她這麼多年的痛苦，不是白搭了嗎？她想過安穩的日子了，太想了。
若非如此，那一年，她也早就香消玉殞了。
而在凡界的那兩年，是溫養她魂魄的兩年，她會時不時意識清醒，但大多時候，都是沉睡的。
是帝諾用靈力溫養她渾身的經絡，事事親力親爲，也是在凡界的那兩年，她漸漸的回想起了前世。
她不是記不得帝諾，是因爲她身爲神尊，動凡心是大忌，所以她輪迴轉世之後，就會對帝諾這個人沒有什麼印象，這是必然的現象。
只要她還是上神，還是人界之主，她就不會記得帝諾。
所以每一世，他們都會錯過。
但是帝諾爲一截枯木，他長出心智，就是因爲她啊。
她位列仙班已有萬年之久，身爲神尊也有幾千年，她存在了多久，帝諾便看了她多久。
凡界有難，她遵循天命下凡濟世，是她的使命，不是帝諾的。
可是每一世，帝諾都會陪着她，無論是生老病死，還是酸甜苦辣，他總能找到她。
帝諾從不說自己過得多辛苦，也從不說如今這幾年的光陰，有多麼來之不易。
但溫卿想，他應該是很難過的，難過她一次次的忘記帝諾，難過他自己從來得不到她的迴應。
自始至終，萬年來，從未離開過她的人，不是別人，是帝諾，是那個傻子。
她光是想想，就會覺得心疼。
她不想再錯過了，她想記得帝諾，想陪着他，想護他一世安穩。
她給不了帝諾什麼，唯有守月，是她送給帝諾最寶貴的禮物。
許羨林等了許久，纔等到溫卿的那句：“都過去了，再難不也熬過來了麼？”
許羨林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痛的。
他的師尊，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師尊，那三年是忍着巨大的痛苦過來的。
有多難熬呢？許羨林不知道。
但是他卻無比慶幸，慶幸那三年，她不是一個人捱着，不是一個人忍受煎熬。
得到答案，許羨林如鯁在喉。
他幾乎是無助又殘忍的明白一個事實，那三年，無論溫卿在他們哪個徒弟的身邊，他們都救不了她。
只有帝諾，這個天地間的尊者，敢爲溫卿不顧一切的神，才能救她於水火。
許羨林慘然一笑，他許羨林從未做過什麼壞事呀，可這上天還是愛捉弄他。
她教他明是非，辨善惡，懂禮數，更是讓他懂得這世間的人情世故和人世百態。
所以他最瞭解溫卿，他幾乎是清醒而又絕望的明白，他們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可能了。
年少時是知恥而勇，長大後是知恥而慫。
所以他年少時總想着要向溫卿表明心意，不留遺憾，而如今…他該放棄她了。
不，準確的說，該放她自由。
他的師尊，爲這六界，爲他們，苦了一輩子了，該好好的爲自己而活了。
最後的最後，許羨林笑道：“弟子明白了，萬望師尊能夠得償所願。”
溫卿笑着：“爲師也希望你知不足而奮進，望遠山而前行。前路再難，也希望你能不缺爲自己而衝鋒的勇氣。”
師徒倆相視一笑，目光均是溫柔，陽光傾斜而下，透過柳樹的枝葉洋洋灑灑的照耀在兩人身上，說不出的般配，宛如神仙眷侶。
溫卿離開了，許羨林站了許久，剛想提步離開，就有一相貌平平的男子跑了過來，笑着爲許羨林遞上一幅畫。
“公子，在下是今年進京趕考的書生，今日閒暇無事，與同窗泛舟小湖之上，忽聞公子和夫人之容貌，頓覺驚豔，一時興起，便爲公子和夫人作出了此畫，若公子不嫌棄在下手拙，還請收下，算小生同公子夫人一見如故的禮物，可好？”
許羨林的心幾乎是顫抖着的，他垂眸，只見一畫布上畫着他和他的師尊，他們互相深情注視對方，笑容是那般的甜美，柳絮飄揚，腰帶在空中相擁相擁，墨發在陽光下相纏。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以爲，她真的愛過他。
“夫人…”幾許呢喃，許羨林竟對着一幅畫，便紅了眼。
曾幾何時，他在路邊施粥時，也有人覺得他倆是夫妻呢。
是啊，他眼中愛意那般明顯，旁人怎會看不出來呢？
許羨林連連朝着書生道謝。
書生笑着離開，還連連祝福他們白頭偕老。
許羨林看着那幅畫，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謝謝，但是她已和旁人白頭偕老了…”
但有這幅畫，他亦是萬分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