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苗疆族。

    我本名江晏,但是卻用江顏的身份苟活了二十餘載。

    我本身爲男兒郎,卻扮作紅妝渾渾噩噩的活了許久。

    我是苗疆族聖女,肩上擔着興盛苗疆的使命,因此我一生雖然表面光鮮亮麗,卻無比孤獨。

    在學堂中,老師曾告訴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兒女。

    我小時候也是這樣認爲的,可隨着年齡的增長,我發現,不是世間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兒女。

    我幾乎是清醒而絕望的明白:我的父母,並不愛我。

    他們愛的是我苗疆聖女的身份給他們帶來的榮耀,他們沒將我當成親生兒子,我只是他們滿足自己利益的工具。

    我明白這件事,是在我十歲的時候。

    我的弟弟妹妹頑劣,趁着父親和母親出門,偷偷溜進了後山,後來只有妹妹回來,說弟弟走丟了。

    我心裏着急,可此時村裏的村民都因爲即將舉行祭祀儀式而離開了寨子,所以我只能自己帶着妹妹去找弟弟。

    待我好不容易將揹着弟弟,抱着妹妹下山的時候,得到的並不是父親和母親的表揚,而是一個很痛的耳光。

    我的母親,不分青紅皁白的污衊我,覺得是我慫恿弟弟妹妹去的山間,致使他們落難。

    我的母親凶神惡煞的指責我:“真是個壞心思的雜種!”

    我耳鳴了一瞬間,後來更難聽的話我沒聽到了。

    因爲巫師婆婆保護了我,那時候我以爲,巫師婆婆是在這寨子裏待我最好的人。

    我每天要穿很厚重的服飾,春夏秋冬皆是如此,哪怕我因爲高溫而身上長滿了痱子,我的母親都勒令我不許脫下服裝。

    不僅如此,我每天還要喝很難喝的藥,爲了讓我的胸部生長,爲了隱匿我的喉結,因此我的身高和體型都和成年女子一般無二。

    好痛苦啊!這樣痛苦的生活我硬生生的忍受了許多年。

    我的生活沒有光,漸漸的,我便也逐漸麻木了。

    直到我成年的某一天,有位十分貌美的女子向我伸出了手:“江顏,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我早就盼望脫離深淵了,怎會不願意呢?

    明知她有一定的目的,但是我還是欣喜若狂的答應了她。

    那是我生平最快樂的時光。

    她牽着我的手,帶着我踏上了旅途。

    她說:“做我的徒弟,在這世間,無人敢欺辱你。”

    她說:“江顏,我也是第一次做女孩子的師尊,你多擔待一些。”

    明明愛財如命,卻在出了苗疆之後,帶我吃了許多許多的美食:“江顏,爲師有些一窮二白,但是沒關係,有爲師一口喫的,就有你一口喫的。”

    她十分美好,是這世間最美好的女子。

    我起初其實並不信她,哪有人真的願意對一個陌生人好啊?

    我的親生父母尚且如此待我,何況這位只是同我萍水相逢的人呢?

    可事實是,她真的在不留餘地的待我好。

    因爲自小就要維持身材,所以我雖是男子但是體重卻和女子差不多,我不能喫肉,所以嚴重的營養不良,常常會暈倒。

    這是我的小祕密,沒有人知道,但是她來了之後,她知道了。

    在卷軸中歷練的那五年,沒有人知道我是怎麼愛上她的。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她每回來看我,都會給我帶很多的靈丹,她自己佔據一整個山頭,但是山上卻是什麼都沒有,我知道的,她的錢都用在了我們身上。

    別的弟子也會有靈丹,但是我還有別的。

    有時候是糕點鋪子的甜糕,有時候是包子鋪的肉包子,還有時候會有烤雞,烤鴨,烤魚,送來的時候,都是熱乎的。

    她什麼都不說,卻默默的照顧了我五年之久。

    雖然歷練的日子非常艱苦,但是每一次和她的見面,竟然成了我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她教我毒術,告訴我:“爲師不求你成才,萬望今後無論陷入何種境地,你都能自保。”

    我日夜苦練,五年的時間毒術已經遠超於她。

    她說這是我的天賦。

    我笑了,不是天賦,是信仰。

    溫卿,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信仰,爲此,哪怕以身試毒,常常徘徊於鬼門關,我也樂意至極。

    五年啊,我太愛她了,可是她告訴過我們,不要對她產生師徒之外的感情,可情若能自抑,便不叫情了。

    在寺廟的那個晚上,我藉着賊人偷襲,故意受傷。

    我知道的,她一定會解開我的衣裳爲我療傷。

    我不想再當女人了,可是我沒有想到,她竟然被我嚇跑了。

    我的神明啊,她的膽子是真的小。

    後來我恢復了男兒身,我和師兄弟間的戰火也一觸即發。

    男人最瞭解男人了,這五年來,愛上她的人不止我一個,小五除外。

    小五雖然嘴硬,但是我知道,他嘴硬不了多久的。

    像溫卿這樣的人,沒有人會不喜歡,沒有人會不想擁有,小五的一生比我還要悲慘,他不會愛人,也不知道如何同我們相處,這是他最大的錯。

    我知道,光憑藉我一人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擁有溫卿的。

    因此我提出共侍一妻這種驚世駭俗的想法。

    但是他們是真的蠢笨如豬啊,誰都想獨佔,以至於到最後,我們什麼都沒有。

    若是我們師兄弟早早的就一條心,我們怎麼會永失所愛呢?

    但是這世上終究是沒有回頭藥的,溫卿沒了,大悲之下,我瞎了眼。

    我其實有能力能夠救治我自己,但是沒有她的人間,我並沒有什麼留戀的,因此我願意一直深處黑暗中。

    可最終,她還是回來了,我心裏是有怨的,我仍舊不願重見光明。

    可是她說:“江晏,我將你從深淵拉出來,不是爲了讓你再感受一遍人間的黑暗的。”

    “江晏,不要拘於兒女情長,這世間除了愛情,還有許多值得留戀的東西。”

    我聽進去了,我再一次看到了光,可是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師尊了。

    這命運之事啊,就是這般不公平。

    前半生,無人愛我,任我像個木偶活得渾渾噩噩。

    後半生,無人伴我,任我像浮萍般在人間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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