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個哥哥,幸運的是他沒我這麼聰明。
他很笨,學東西很慢,而且總能把事情搞砸。父親的夜壺、母親的簪子,都遭受過他的毒手。他沒少爲此捱罵,但他好像總是樂此不疲。
他捱罵的時候,我都站在旁邊看熱鬧,一邊鄙夷孩童的無知,一邊憋着不能笑出聲。很難,但我是天才,所以我最終還是做到了。
不過後來我發現,儘管他每次闖了禍,都能很快的彌補好。所以最後的結局好像總是這樣,他學會了做夜壺、做簪子,而我……只學會了憋笑。
當然,夜壺的質量不怎麼好,沒有底也沒有口。是我親手擺放進父親臥室的角落的,聽說那晚父親好像挺慘……
不過我還是覺得我比他聰明,說不出來,可能是作爲主角的自信。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了一個祕密——他早就發現了我的祕密。
這麼說可能挺拗口,但事實就是如此。
這件事對我的打擊很大,比林小小拋棄我考進書院還大,對了,她還欠我一頓飯。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自以爲是,以神祕低調的主角自居。但事實上,他就這麼默默地看着我表演,我一直都被他當猴子看?
這種感覺很不好,很丟人啊。
套他猴子的!
至於其他的事情,我其實早已經不怨他了,只是拉不下臉而已。
林小小走的那晚,我很孤單,整個長安城裏,我都沒什麼朋友。但他總像是一根木頭一樣,躲着我。他覺得很對不起我們,但其實我們早已經原諒了他。
唉,男人啊,總是抹不開面子。
過幾天的晚宴我會全力以赴,我知道他也一樣,因爲他不敢讓着我。他已經讓了我許多年了,這是我最討厭的事。
也好,這次我會贏他,很認真的。然後回趟洛陽,順便給老爹換個夜壺吧,那晚我又不是故意的……
王莫言從自己的手腕取下紅繩,和牆上另外兩條掛在了一起。紅繩的盡頭都掛着一枚普通的銅幣,上面斜斜歪歪地刻畫着三個不同的字:“言”、“小”、“成”。
少年看着牆上的紅繩,突然無聲笑了笑。右手一抹,三枚銅幣叮叮噹噹的撞來撞去,互不相讓,三條紅繩漸漸纏繞在了一起。
……
世界上最難熬的事情是什麼?
楊受成以前不清楚,但他現在覺得應該是釣魚,特別是在面前這片池塘裏釣魚。
他不懂師傅到底是怎麼想的,爲什麼要在這裏釣了這麼多年。顆粒無收,卻依舊風雨無阻。
池塘水清的可以看見湖底的一草一木,連蝦米都沒見到過,哪裏有什麼魚?但倒的確是有幾隻和師傅一樣癱軟躺平曬太陽的老王八……
不過好消息是,最近師傅應該是終於厭倦了,放棄了對釣魚的執念;但壞消息是……輪到他自己釣魚了……
其實自從竹林考覈回來後,楊受成的師傅便允許他自己嘗試修行了。
師傅總說他很笨,一根筋,但楊受成從來都不急,無論是修行還是什麼其他的東西。
他習慣慢慢的走路,因爲再慢也總能走到盡頭,走得穩一些纔不容易跌倒。
他從小就是一個木訥愚笨的孩子,比不上自己天資聰穎的弟弟。不過他有自己的想法,人都會死去,或早或晚而已。他想晚些死,於是他想要修行。但他又不想要修行到死,太無聊了些,所以他想要慢慢的修行。
走到那裏,就在那裏多待一會兒吧。
但現在看來,修行倒是比想象中的簡單啊,一日修神、五日鍛體、七日練氣。剩下的所有時間,都被師傅拉來釣魚了……
唉,不急吧,自己昨天趁着師傅不注意的時候,往池塘裏丟了幾條魚苗。魚苗很小但總會長大,自己還年輕,熬得過魚,也熬得過……師傅。
一身蓑衣的方臉少年,就這麼坐在魚塘邊上,一臉認真的盯着魚鉤的位置,動也不動堅持了很久很久……
忽然,魚杆劇烈的抖動了起來,楊受成這麼多天從未分神,所以準確地抓住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魚竿一撐而起,帶着一條細長的黑影躍出了水面。
“師傅?沒釣上來魚,但釣上來一把劍啊!”
……
昏暗的屋子裏,空無一物,除了簡單的木牀,連一把椅子都沒有。
一頭烏黑的青絲隨意的披散着,那抹用於束髮的黑色綢帶被丟在了一旁。
原本清秀的少女在摘下了綢帶後,面容突然變得柔和明媚了起來。未施胭脂,卻依舊是明眸皓齒清純可人,只是脣上有些蒼白,沒什麼血色的樣子。
指尖的銅戒流轉,少女低俯下身子,眼睛被陰影籠罩,看不清表情。
……
一間老鋪子外,一身着普通的寒酸少年蹲在門檻上,手裏胡亂揮舞着一根細長的樹枝。
塵衣無聊的打了個哈欠,擠出來幾滴眼淚,他便右手擡起,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他習慣的放空心神,呆愣愣地坐在門檻上。想起過些日子便可以回到書院,他便嘿嘿的笑了笑,但又想起自己那個苦逼師兄,又不自覺長嘆了口氣,皺起了小臉。
“不靠譜啊,不靠譜,怎麼就偏偏是我呢?劍閣的人一個比一個兇,我真的不行啊。”
……
亭外細雨飄揚,李牧躺在竹椅上輕輕搖晃,雙手還懷抱着一隻肥嫩的胖狗。
庭院中的少女捧着一堆枯草在庭院中跑來跑去,中元節,掛枯草,避鬼神,鈴輕搖。
“叮鈴~叮鈴~”
微風吹拂,言夏在庭院中掛起的鈴鐺便隨之晃動,發出清脆的鈴聲。
但同時,窩在竹椅中的少年卻輕咳了一聲,面色泛起不自然的潮紅。
“木子,你這風寒怎麼好像越來越重了啊?你真的不用請御醫來看看?”
“不用了我自己的病,我清楚,多睡一會兒就好了。”
“你確定嗎,從商樓回來的時候你就這麼說,都這麼久過去了,也沒見有什麼好轉啊。”言夏微微蹙眉,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你可別硬挺着啊,馬上中元節了,全城宵禁,到時候你出什麼事,御醫都難找。”
“中元節那天,我要出去一下。”李牧微微沉默,突然說道。
“啊?去哪?”言夏微微一愣。
“一個宴會。”
“奧,那什麼時候回來?”
“……不確定,或許很快,或許……很久吧。”
“那我給你留門,在庭院裏等你?”
“不用了,平常我出去的時候,你都做什麼?”
“我……等你啊……”
……
“那如果我回來的很晚呢?”少年眼神乾淨。
“那我等你到明天早上。”少女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有些倔強,隨後好像覺得有些不妥,輕輕地下眼簾若無其事的說道:“可我也只等你一晚啊……”
“嗯,”李牧笑了笑:“公主殿下?”
“啊?”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說了些什麼嗎?”
“嘿,先生,我好像讓你遠一點。”
“那……第二次呢?”
“……我忘了。”
“這樣啊,那可……太遺憾了。”
……
……
這是另一個地方,一抹白色的身影登上了占星閣的頂樓,來人不是首輔也不是陛下,但依舊無人敢阻擋。
洛理走過頂樓,路過被封死的繁奧星圖,卻沒有多看一眼。
她徑自來到了觀星臺的空地上,觀星臺凸出在閣樓之外,被一無形的隔膜籠罩着,將所有的雨絲阻隔在了外面。
冷清的白衣少女輕輕擡頭,眼眸微亮,透過厚實的雲層看到了遙遠的天幕。
天幕正中,一顆龐大璀璨的紫色帝星佔據了核心的位置,紫氣流轉,星芒微亮,便將四周所有的星辰壓得喘不過氣。
它如同高高在上的帝王,無人看直視它的光芒。但占星臺上的傳來平靜目光,卻並沒有引起它的震動。
紫芒微閃,更像是在對着冷清的少女打着招呼,紫氣輕飄,也從未如此溫柔。
洛理已經習慣了這樣,漫天的星辰和遙遠的星河,都是一段還未踏足的地方而已。
星光下澈,照亮絕美的臉頰,額發輕飄,少女安逸的眯起了眼睛。世界很溫柔,有星空和遠方,所有的故事都還很漫長……
“我於深夜中睡熟,枕邊只有一縷星河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