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袍的唐國星師身姿挺拔,面色嚴肅刻板,慢慢悠悠的走入了御書房。然後……彎着腰換上了一副賤兮兮的笑臉。
“嘖,陸雲崖,你小子怎麼跟個狗皮膏藥似的陰魂不散?還沒滾出去啊?”中年人眉頭皺起,滿臉嫌棄的看着面前搓手乾笑的陸雲崖。
“唉,陛下此言差矣,微臣這也是奉命遊歷,也不知道這一走能遇到些什麼艱難險阻,怎麼也得……多給點公款啊?”陸雲崖輕咳了一聲,滿臉正經。
“你還有臉提?朕的四個國庫都給你敞開,你挑挑揀揀,裝了兩大車走。現在還有臉跟朕哭窮?”
“嘿嘿,陛下您也知道,微臣天天守着個破星圖,也撈不到什麼油水,是真的苦啊。”陸雲崖苦着臉抱怨。
中年人微微一愣,長嘆了口氣:“不是你小子平時在別人面前裝的人五人六的,怎麼老是跟朕腆着個大臉?就不能收斂一下啊,拿出點大唐星師的氣度。”
“氣度有啥用啊,又不能當飯喫。我要是平時不裝模作樣,哪管得住占星閣的那些二愣子。可憐我這正值風騷的年紀,整日裝的苦大仇深的樣子……擡頭紋都出來了。”
“少說屁話,你到底有什麼事,趕緊的,朕還沒喫飯呢。”
“唉巧了不是,陛下我也沒喫,要不我們一起?”
中年人微微沉默,然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路星師,你這份心意朕銘記在心,你可一定要多喫些,千萬別跟朕客氣啊。”
“……”
陸雲崖沉默,然後試探着問道:“陛下,是……娘娘又做法,額不是,又給您做飯了?”
“嗯……毀了兩口鍋。”
“娘娘威武!”陸雲崖拱手敬佩。
“幸災樂禍?”
“微臣不敢,要不我就先退下去了?我倒是也不那麼急。”
中年人嘴脣微抽,然後平靜的說道:“……再聊一會兒,朕……還不餓。”
“陛下,躲不過去的。”陸雲崖無奈。
“那你跟朕一起!”
“微臣沒這個福分。”
中年人安靜了片刻,然後才搖了搖頭:“不是跟你客氣,也是想……和橙錦一起給你送行。”
陸雲崖愣了一下,然後嘴角一咧,平靜的迴應道:“這可太客氣了,陛下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只是……需要點時間而已。”
中年人點了點頭,看着窗外紛飛的白雪,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有些複雜的嘆了口氣:“陸雲崖。”
“臣在。”
“你覺得……星空會不會犯錯?”
陸雲崖微微皺眉,不過沒有思考太久,便迴應道:“星空不是不變的,浩瀚的星海里擁有着無盡的奧祕,值得我輩奉獻一生去敬畏和探索。”
他沒有直接回答問題,但卻也隱約透露出了自己的態度。
中年人默然,嘆息着問道:“所以……你也相信所謂的災星之言?”
“臣……不信啊!”陸雲崖搖了搖頭,眼神乾淨直接。
“你不信?可那是我們親眼所見……星海之外,有片片紅雪虛影。”
陸雲崖聳了聳肩,一臉的無賴:“那晚占星閣的燈籠挺大的,我沒看清。”
“呵,你小子啊……”中年人無奈的笑了笑。
“陛下,師傅曾經教導過我,星辰浩瀚,有着無數的奧祕和未知。我們生於星空之下,理應對星辰懷抱敬畏。”陸雲崖平靜說道:“不過如果只依靠所謂的星辰命格,就輕易地決定一個人的命運的話,還是有些太……扯淡了。”
“你是星師,卻不信命運?”中年人挑眉問道。
“這要看命運如何。”
“倘若大富大貴,一生無憂?”
“堅信不移!”
“那若是多災多難……命犯孤煞?”
“去他媽的!”
“哈哈哈,你這破脾氣,可比杜老頭兒有意思多了。”中年人放聲大笑,然後看着遙遠的夜幕,眼裏盡是深邃的平靜:
“朕也想說……去你媽的。”
陸雲崖安靜的站在一旁,低眉信手,許久之後才繼續說道:“陛下,微臣走後,還請陛下幫微臣把占星閣的門窗鎖好,免得有外人擾亂了微臣的家門。”
“自然。”中年人默然的點了點頭:“這次遠遊,你可有信心?”
“但還是要去?”
“嗯,微臣對自己沒信心,但對陛下有信心,對師傅有信心。也對娘娘和……公主有信心。”
中年人微微側頭,無聲的笑了笑:“我也有信心。”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公主也很可愛。”陸雲崖煞有其事的認真說道:“長得漂亮的人,運氣都不錯。”
“這也是占星術?”
“這更牛,是……人心。”
“這樣啊。”
陸雲崖低垂着眼簾,又繼續說道:“陛下,長安城裏的人們將那日的異象,當做天降祥瑞,娘娘的福澤。雖然只是權宜之計,卻不可掉以輕心。至於災星之事,微臣會找到解決的辦法。”
“我會遠遊星空,在……公主殿下命劫之前回來。”
“不要太過勉強。”
陸雲崖卻搖了搖頭:“找不到方法,我就不回來了。”
中年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你可還有什麼未了卻的心願?”
“嘖,聽着怎麼這麼彆扭呢?”陸雲崖笑了笑:“倒還……真有。”
中年人轉頭看來的時候,陸雲崖又恢復了以往纏人的無賴樣子,搓着雙手,嘿嘿的笑着:
“唉,陛下,小臣有個女徒,小小的個子,年幼可愛的緊。我平時可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您看我這一走,還不知道要多久……我覺得吧……”
“朕會幫你照顧好。”
“不是這個意思,”陸雲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我是想跟您定個娃娃親。”
“啊?你小子怎麼想出來這一套?”中年人眉頭一挑:“看上哪個皇子了?”
“嘿嘿,不敢不敢,微臣只是覺得……太子殿下和小徒有些投緣。”
“誠兒?”中年人皺了皺眉:“那小兔崽子看上去是溫和有禮,但實際上可是頗有主見,傲氣的很,我可不敢保證什麼……”
“這也無妨,陛下有意照顧一二就好。”陸雲崖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我留了不少東西給那丫頭,就怕被人騙了。”
“朕的兩馬車?”
“嗯吶。”
“你還真好意思。”中年人無語的搖了搖頭,然後又想起了什麼:“哦,對了聽說你那小徒弟在占星術上的天賦不錯?”
陸雲崖默默的點了點頭:“很好,好的嚇人,比我……強得多。可我不想讓那丫頭學占星術了,她……太單純了啊,不怎麼忍心。”
“那你就忍心讓洛理學那破玩意?”
“唉,那可不一樣,二殿下天資絕世,而且殿下自己便是很有興趣。”
“洛理那丫頭,是很閒不住啊。”
“殿下之天賦,乃是微臣生平僅見,或許……並不遜色於陛下啊。”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然後搖頭笑了笑:“朕希望她比朕更強,一代強過一代,這纔是有意思的故事。”
陸雲崖點了點頭。
“你要走了?”中年人突然問道。
“嗯,今晚就走。”
“注意安全。”
“會的,哦,對了陛下,我那小徒弟不怎麼好糊弄,也見過那日……星圖的變化。我略微施了些小手段,模糊了小丫頭片子的記憶,順便留了點後手。”
“什麼後手?”
“我死了才能用到的東西,很晦氣,但願用不到啊。”
……
……
十年之際,災星異變,唐國星師陸雲崖從荒原趕赴長安。途中正趕上因爲災星閃爍,而狂性大發,濫殺無辜的屍王將臣。
兩者相戰於荒原,最終兩敗俱傷,將臣形神俱滅,陸雲崖亦是燈枯油盡。
神魂渙散之際,陸雲崖披着個破袍子,頂着個死魚眼,凝視着夜幕上閃爍的災星,破口大罵了很久。
“這玩意兒,還真踏馬的邪門,就盯着老子搞是吧?你贏了,但別太囂張了啊,等別人收拾你。”
“克親損運,嘖,這空有蠻力的傻大個,還真算是個舅舅啊……到底是它算盡了一切,還是自己真的運氣太差啊?”
……
“小丫頭片子,應該長高了不少吧?還是有點不甘心,嘿嘿,師傅還真的是有些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