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也不尷尬,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我只是有些好奇《遺失紀元》裏的西行篇而已,唐國的古籍上寫了不少,但大部分都言語不詳,以旁觀者的角度記錄了下來,當然沒有你這個親歷者看的更加明確清晰。”
“西遊篇?”白骨精身體頓了一下,擡眼問道:“西遊篇,在你們人族歷史上處於哪個時期?”
“遺失紀元的尾聲,這算不得什麼隱祕的事情。”
李牧說道:“第一代的古唐國就是那個時候誕生的,所以唐國古史的開端和西遊篇的時間相差無幾。”
白骨精思索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我想起來了,西遊隊伍裏的那個禿驢就總嚷嚷着自己是從東土大唐來到,要去什麼西天拜佛求經。”
“是,那是玄奘法師……”
李牧剛說到這裏,突然身體一頓,表情奇怪的看了白骨精一眼:“你……不熟悉玄奘法師的來歷?”
“上輩子是金蟬子,釋迦牟尼的二徒弟,我只記得這些。”
李牧聽着白骨精平靜的語氣,心裏卻覺得越來越奇怪,甚至有些莫名的詭異。
他安靜的思索了片刻,然後皺着眉問道:“不是說西方佛教的金蟬子真靈轉世爲大唐高僧,所以也喻有金蟬脫殼的寓意。世人將脫殼化身的蟬當作長生的象徵,因此在西行的路上也有喫唐僧肉可以長生不老的說法。”
“有這個說法嗎?”白骨精揉了揉自己的骨臂,然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好像是有這個說法來着。”
李牧有些愕然:“你不知道?”
“我爲什麼要知道?”白骨精有些莫名其妙:“這和我有關係嗎?”
“怎麼會沒關係?”李牧語氣確定:“在西行篇的第二十七回裏,是你第一個說出吃了唐僧肉可得長生的說法,如果不是因爲這個原因,西行的路上又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妖怪前仆後繼,如同飛蛾撲火一樣一涌而來?”
“啊?怪我嗎?”
白骨精無辜的搖了搖頭:“這事兒還真不是我說的,我只是個自尋死路的小妖怪而已。”
李牧皺了皺眉頭,覺得自己隱約抓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那你如果不知道唐僧肉的作用,爲什麼要招惹這幾個西行取經的僧人?”
“我願意。”白骨精無賴的說道:“反正不是因爲什麼扯淡的唐僧肉。而且我也有些好奇,你們這些人怎麼會覺得一塊唐僧肉就能讓人長生不老呢?金蟬子也不過是如來的二弟子而已,小小的羅漢果位怎敢輕言長生?更何況是十世轉生的玄奘?”
“我想過這個問題。”李牧皺了皺眉:“帝經閣裏在《西遊附錄》中的分析是,轉世金蟬子的玄奘身居羅漢果位,路上的妖物貪圖的不是所謂的唐僧肉而是金蟬子的佛果。奪金蟬子的果位,破大乘之境有望長生。”
“這倒是一個有意思的說法。”白骨精想了想,然後說道:“但還是有些粗糙。”
“怎麼說?”
“天地間的妖物尋求的是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如果它們通過吞食金蟬子的果位成佛,怎麼想都有些不倫不類。”白骨精問道:“佛教裏有這樣的存在嗎?”
李牧思索了片刻,迴應道:“金翅大鵬雕?”
“有說服力。”白骨精點了點頭:“或許金翅大鵬雕就喫過前九世的一個金蟬。”
“可既然它已經喫過金蟬子了,爲什麼還要繼續喫這一世的玄奘?”李牧皺了皺眉:“有些說不過去。”
李牧點了點頭:“抓住了,綁了有一會兒。”
“那它爲什麼不喫?”
“西遊篇裏記載,金翅大鵬雕本就來頭很大,不急於喫唐僧肉求得長生,反而把對孔雀公主的求親放在了前面。”
白骨精點了點頭,平靜的問道:“這不奇怪嗎?”
“金翅大鵬雕本就能長生,喜歡孔雀公主就去追求便是,爲什麼還好橫插一手招惹唐僧師徒?”
李牧沉默了片刻,擡眼說道:“是因爲有人讓它如此,唐僧肉對它來說只是一個能出手的敷衍藉口而已。它並不在乎唐僧肉。”
“嗯,那麼……誰能指使金翅大鵬雕呢?”
李牧沒有回話,因爲這個答案早已經不言而喻了。佛教果位的金翅大鵬雕,背後自然只有西方佛教了。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
李牧輕吐了口氣,認真的問道:“如果你對唐僧肉無感,那爲什麼會主動招惹?”
白骨精這次沒有再糊弄閒扯,反而奇怪的沉默了許久,然後若有深意的笑了一聲:“你真的想知道?”
李牧點了點頭:“不能說嗎?”
“能說是能說,但或許事情的真相和你們唐國史書裏記載的有所不同,或者可以說……是一個完全不同的……西行故事。”
星海晃盪,一隻白鵲輕輕的睜開了眼睛,目光猶如深淵一樣寧靜的看着神下的兩人。
這片空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平靜之中,許久之後一個白衣青年才平靜的點了點頭,看着面前的那堆白骨說了一聲:“願聞其詳。”
白骨森然,它輕輕的咧了咧嘴,無聲的笑了笑。
李牧不知道它在笑什麼,是笑自己還是笑一些……古老的故事。
他只覺得面前這個白骨笑得有些譏諷嘲弄,卻也夾雜着不易察覺的無可奈何。
“你覺得,這取經之路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白骨精平靜的問道:“或者可以問,你覺得這場鬧劇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對你我,對世人,也對……佛教。”
“取經救世?普渡世人?”李牧有些不確定。
“那爲什麼要多此一舉,一步一個腳印?”白骨精問道:“如果經書真有那麼神奇,爲什麼佛祖不自己交給世人,也不讓那隻猴子翻兩個跟斗把經書帶回去?”
“書上說如果取經人輕易得到經書,一是未必珍惜,二是未必有毅力去傳揚佛法,普度衆生。所以西行也是在考驗取經人的善心和恆心,確認他能夠完成這項任務。”
“取經之路四個字裏,‘取’字和‘經’字一樣重要。”
“放他孃的屁。”
白骨精言語中充滿了譏諷:“難道拿到經書之後就只讓那取經的禿驢一個人傳經?還不是要藉由其他寺廟之手?而且就爲了對一個人的考驗,要拖延整整十四載?人間疾苦視而不見?早傳經普渡,能救多少苦命之人?”
“對一人的考驗,要犧牲千萬人的性命?這個說法有些可笑的荒唐。”
李牧聞言安靜了片刻,擡首問道:“那你說是爲了什麼?”
白骨精指尖輕頓,平靜冷淡的說道:“取經之路,重要的根本不是‘取’和‘經’,而是那個路。”
“什麼經書根本就不重要,西行的取經人也不重要。在諸天神佛的眼裏,那個路字……纔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