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太太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自顧自繼續叱罵:“你看看你穿的都是什麼東西……穿成這樣來上班,是季家沒給你錢還是怎麼樣?”

    季歡垂眼看了看。

    容琛這人看起來暴躁鐵血,像個鋼鐵直男,其實臭美得要死。

    選的裙子不復雜,簡單大方又幹練,是另外一種風格。

    季太太看不順眼,頤指氣使:“算了算了,等回家換得了。都教了你多少遍了,你是季家的大小姐,代表着的是季家的臉面。”

    她無奈地嘆氣,語氣溫和又高高在上:“歡歡,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不懂事呢?”

    季歡抿緊了脣瓣。

    季太太總是連名帶姓地喊她,難得一次叫她“歡歡”卻絲毫不帶親暱。

    每次都是失望指責。

    “歡歡你怎麼可以不懂事?”“歡歡你真是太讓媽媽失望了。”“歡歡你太差勁了。”……

    永遠都是這樣。

    她一度以爲,是她做得不夠好,是她不夠優秀。

    但好像不是這樣的。

    至少在容家不是這樣。

    “媽媽。”季歡說:“我想我有自己的穿衣自由,你覺得呢?我穿着得體大方,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那就並不丟人。”

    季太太震了震。

    她竟然有點說不出話來。

    明明自從婚禮之後,季歡頂撞過她很多次,比這過分的話也說過很多。

    從沒有一次,讓季太太這麼難以接受,彷彿看到她真的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這怎麼可能?

    季太太心裏發慌,臉上的表情更加高傲:“什麼樣的人穿什麼樣的衣服。只有穿對了衣服,別人才能看清你是誰。我看你是在容家待久了,把學的東西都忘到腦後去了。”

    被指責,季歡也只是認真地看着她,問:“那是不是隻有穿對了衣服,媽媽才能看清我是誰?”

    季太太愣住。

    “不。”季歡自問自答,自嘲地笑笑:“也許我只有穿對了衣服,媽媽才能看到我。是不是?”

    只有她足夠優秀,季太太才願意分給她一點所謂的母愛。

    這種愛成爲了獎賞。

    不應該是這樣的。

    季歡想,容先生和容太太不是這樣的。

    哪怕她什麼都沒做,他們也願意真切地喜歡她袒護她。

    哪怕容琛和容南星總是傷他們的心,他們也依然毫無保留地愛他們。

    “季歡!”季太太的心裏發慌,聲音略略擡高:“你在胡說什麼?我是你媽媽,這就是你跟長輩說話的態度?”

    季歡看着她,突然覺得她可悲又可憐。

    季太太被她的目光刺痛:“你這是什麼眼神?”

    “沒什麼。”季歡:“您怎麼突然過來了?”

    “你奶奶要見你。”季太太冷着臉:“既然打不通你的電話,只能我親自來請季大小姐回家。”

    季歡沉默着捏了捏指節。

    如果說季太太和季姑姑是讓她無法反抗的約束,那季老太太就像是一尊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但她最後還是跟季太太回去了。

    季家的規矩很大,季歡回來的時候整個屋子裏都很安靜,透着壓抑冰冷。

    季姑姑看見她,眼睛從上向下逡巡,最後露出不滿的神情。

    “大小姐,你這……”季姑姑搖搖頭,失望道:“母親在樓上等你。”

    好像什麼都沒說,又好像從頭到腳指責了一遍。

    季歡從小最怕季姑姑這樣的眼神,臉色更加蒼白。

    輕輕“嗯”了一聲,努力挺直脊背,渾身緊繃又優雅:“我這就上去。”

    “不用了。”季老太太的嗓音響起。

    她站在二樓,面無表情地俯瞰過來。

    一頭銀絲梳理整齊妥帖,說:“咱們家大小姐嫁了人,排場更大了,能來見我一面都是天大的榮幸。我這個半截身體埋進土裏的老太婆,怎麼敢勞駕大小姐上樓見我?”

    季歡的臉色慘白:“奶奶。”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沒有。”

    季老太太垂眼:“季歡,你是季氏的掌權人,我對你寄予厚望,你也沒有讓我失望。我本以爲,你會是季家最優秀的孩子。”

    這話聽着像是誇獎,季歡的臉色卻更白了。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渾身的血液都是冰涼的,仰着頭重複着喊了一遍:“奶奶。”

    “我沒想到,只是嫁個人,就讓你昏了頭。”季老太太:“留不住男人的心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對莊家動手,你到底在想什麼?”

    她厲聲質問:“嫁到容家,你就把自己當成容家人了?你也不用腦子想想,容家把你當成容家人嗎?容琛把你當成容太太嗎?你有容太太的體面嗎?”

    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砸得季歡頭暈眼花。

    不等她回答,季老太太就直戳重點:“那場婚禮到底是真是假你心裏最清楚。你跟容琛連證都沒領,你們所謂的婚姻不過是場彌天大謊。在容家,你就是徹頭徹尾的外人!季歡,你真的是昏了頭了。”

    “他們對你好,不過是看重你身後的季家。”季老太太:“我們季家把你金尊玉貴的養大,就一點點迷魂湯,你就受不住了?”

    季歡後退兩步。

    “不是的,奶奶。”她試圖辯解:“容家人……沒有騙我……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蒼白無力。

    不僅僅是沒有領證,她比誰都清楚,她和容琛的婚姻建立在什麼基礎上。

    如果不是意外身體互換,他們本該是不死不休的競爭對手,在商場上爭個你死我活。

    季歡想,是她太沉溺於容家人的溫情了。

    也許季老太太說得對,她確實昏了頭了。

    她只是個外人罷了。

    季老太太人老成精,怎麼可能看不出她的心虛。

    “我們纔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她說:“歡歡,不要再胡鬧了。家裏不會害你的。”

    季歡垂着眼,長睫顫了顫。

    季老太太說:“你要辜負家裏對你的期望嗎?還有你媽,她爲了你甚至……季歡,你要感恩,不能做白眼狼。知道嗎?”

    季歡覺得,她的心臟似乎被擰成了一團。

    血淋淋地疼,疼到麻木,疼到抽搐。

    她站在客廳中間,像是被削斷了羽翼的天鵝,仰着纖細脆弱的脖頸,幾乎快要站不住。

    她輕輕應聲:“我知道的,奶奶。”

    “這纔是乖孩子。”季老太太露出微笑:“咱們季家這樣的人家,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下等人可不一樣。咱們是要講規矩情面的,是要名聲的。”

    季歡咬住脣瓣,沒有吭聲。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囂張又暴躁的罵聲:“放屁。”

    有人在門口大聲罵道:“封建王朝都亡了幾百年了,改革開放了,還有人放這種裹腳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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