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〇二章 ? ? 重生
    盧蔭寰和俞鵬一起坐僱好的車趕到機場,一路上俞鵬一反常態,反而不斷提醒人力車伕拉慢點,要照顧一下自己老婆是個孕婦。盧蔭寰還笑他也太小心謹慎了,自己剛剛懷孕三個月,一點反應都沒有,該跑該跳的啥都不差,沒那麼誇張。但俞鵬還是照舊。一路平安,到達機場,登機前盧蔭寰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錢包了,那裏面有自己在四川省成都市警察局獲頒的身份證明,沒有這個,自己是上不了飛機的。她心急如焚,自己明明在出發前收拾行李時放進去的,怎麼就找不到了。

    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時候,俞鵬悄悄把她拉到一邊,告訴她自己不小心把她的錢包落在寓所了。這下完了,飛機肯定是趕不上了。俞鵬不慌不忙地說,這樣吧,我先去,然後在上海等你。你坐明天后天的航班都可以,反正年底了出門的人也沒那麼多。盧蔭寰哭笑不得,但是隻能照做。

    飛機起飛後,輪到盧蔭寰坐立難安了。她擡頭看着陰沉沉的天空,心裏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晚上飛機失事的消息傳來,盧蔭寰一下子全明白了俞鵬的用心。她悲痛難忍,心裏想的只是趕緊追隨丈夫而去,一點也不願逗留。但她的臨終心願是找個郵局打電報給遠在成都的父母,告知他們自己不能盡孝,希望二老原諒。時值深夜,所有的郵局都下班關門了。盧蔭寰買了一大瓶安眠藥,想着要追隨丈夫而去。就在她如行屍走肉一般行走在街頭時,偶然路過一家電影院門口,看到暗淡的霓虹燈下一部老電影《風雲兒女》的海報。她猛然驚醒,雖然丈夫遭遇不幸,但爲了腹中的胎兒,自己有什麼理由不活下去?她終於擡起頭,昂首挺胸大步走了回去。

    在徐悲鴻大師身邊的時候,盧蔭寰跟一個叫艾中信的同事關係最好。

    艾中信三十多歲,個子很高,有一米八幾,長得方臉大頭,一顆門牙鑲着金,說起話來有點公鴨嗓。這人整天笑眯眯的,一口四川官話,爲人很隨和,但徐悲鴻先生身邊的人似乎對他都有點心存畏懼,除了大師本人,別人對他都挺客氣。

    艾中信是屬牛的,但他只要一來畫室,就愛端着個茶杯到每個地方亂轉,找人閒聊天,時不時說上一兩句俏皮話。一次徐大師裏給每個弟子發了幾斤蘋果,這在當時是很少見的事,因爲抗戰剛剛勝利,物資還很緊張,大家的生活待遇都不好,基本上除了按月發給每人兩卷宣紙之外,是什麼也不發的。當時大家領到蘋果後都挺興奮,特別是一些女生,聚在一起紛紛議論着蘋果是什麼品種的。這蘋果紅中帶着黃,聞起來很香,沒有什麼斑點,摸上去手感不錯。有人就說是黃元帥的,有人說是紅卡拉的,還有人說是美國斯勒克的,互相爭論不下。這時恰好艾中信端着個茶杯晃晃悠悠地走來了,就有人問他:“喂,艾中信,你說這蘋果是個啥品種?”

    艾中信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蘋果,又拿起一個舉到鼻子下狠狠地聞了一下,又仔細看了看,接着就叫了起來:“什麼,誰說這是蘋果的?這是芭樂!”

    結果人人都知道艾中信不認識蘋果只認識芭樂。

    還有,徐大師身邊本來沒有助手,後來太太廖靜文從老家喊了一個小弟弟當助手。新官上任三把火,加上這孩子對艾中信不熟悉,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一天他對艾中信說:“昨天你到哪兒去了?我怎麼一天沒看見你。老師上課這麼重要的事情!”

    艾中信說:“我出去了。”

    小助手擺出領導的派頭,說:“下次你要出去,得跟我說一聲。”

    艾中信一聽這話,沒有吭聲,只是走到自己畫室,拉開抽屜,從裏邊拿出一把大號的油畫筆,蘸滿鮮紅的顏料。他走到小助手面前,不緊不慢地端起他桌上細長的玻璃茶杯,然後把整個畫筆扔了進去。茶水頓時被顏料染紅,而且還倒了,流了一地。接着他瞪着小助理說:“大爺回家找老婆去了,也要跟你說嗎?”

    往後只要有人找不到艾中信,別人就會說,他回家去找老婆啦……

    盧蔭寰剛到大師工作室的時候,是先在外室看人作畫的。外室除了她還有五個人: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姓米,來得比較早,一個姓仲的女生,一個叫秋牡丹的年輕姑娘,一個叫董靈的三十多歲的老姑娘,還有一個叫英歌的小夥子。

    老米整天坐在畫桌前畫馬,也不知道他怎麼有那麼多馬要畫的,除了畫馬,他時常會提着一大堆畫筆畫架,站起來面對室裏的所有人說一句:“我去外面寫生了。”接下來的一天就再也見不着他了。此外,盧蔭寰並沒有見過老米管過室裏的誰,好像隨便別人幹什麼都和他沒有關係,他只管自己畫馬和去寫生。以後,盧蔭寰還見過老米幹過一件事情。

    一天,老米來到外室以後,先是隨便畫了幾筆,忽然停止了動作,對室裏的所有人說:“我想辦個畫展,這個月給本室的所有人兩個名額,你們看怎麼樣?”大家都說好,說老米爲大家做了一件好事,說別的一些畫家月月都辦展,就咱們這裏一次都沒辦過,太不像話了,早就該給大家辦辦了。老米笑眯眯的,大家的誇獎讓他深受鼓舞,大概覺得自己終於發揮了一次主觀能動性,做了一件建設性的事情,因而心情很爽,他說:“好,我馬上報計劃。”老米造好計劃,興沖沖地去找徐大師批,一會兒工夫,他就愁眉苦臉地回來了。他連徐大師的面都沒有見到,在夫人那裏捱了罵,廖太太是這麼說的:“你要閒得沒事幹了的話幫我洗洗池塘,金魚養一次死一次,我喊了多少次了沒人弄。你怎麼想起來辦畫展的?給每個人兩幅畫的名額頂個屁用,還不如用這筆錢請大家喫頓酒呢。”這下老米老實了,踏實了,每天一到畫室又開始畫他那永遠畫不完的馬和永遠去不完的寫生訓練了。人這種東西就是這樣,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就總會覺得自己能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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