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一十一章 ? ? 初試
    虞子佩畢業後,幸運進入曼谷電視臺實習。電視臺是一個裙帶之風盛行,辦公室政治突出的地方。她一個外省人很快也感受到了這種氛圍。好在她要求不高,又勤勤墾墾,任勞任怨,方纔在競爭激烈的人才遊戲中生存下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泰國遭遇強颱風襲擊,整個南部陷入一片汪洋。狂風暴雨之中,虞子佩接替一個靠關係進去播報天氣預報的富家女,強風之中被連人帶話筒一起吹進路邊的小水溝裏。但她臨危不懼,勇敢地爬起來,繼續站在鏡頭前,圓滿地完成了任務。畫面播出以後,人們很快就記住了這個長相甜美氣質高雅的女孩,並紛紛打聽她的姓名和近況,得知她不僅樣貌出衆,還是個才女。這下子她成了不大不小的一位名人。

    在電視臺呆了不到六個月,實習期屆滿,虞子佩應一位原來爲電視臺編導現在轉型做導演的朋友之邀,去清萊寫一部有關土地與文化衝突的電視連續劇。如果試鏡成功,她還有機會出演其中一個角色。

    這部電視連續劇的框架是模仿美國電視連續劇《慾望都市》的。據說《慾望城市》在美國極受歡迎,收視率高居榜首,也就是在每集四十五分鐘之內,穿插四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但每個故事之間又有內在的聯繫。內容嘛,是圍繞四個都市白領女性展開的。這四個都市白領女性彼此是好朋友,年齡從二十歲出頭到三十歲不到,都單身,性格迥異,都漂亮,又各有其迷人之處。她們的共同點還在於,都不缺錢花,都有獨特的氣質,都有不俗的品位。不同點呢,是她們對待金錢、愛情、價值觀、理想、男女之間的友誼各有各的看法和行爲。這就產生了對比鮮明、反差強烈的故事。故事的發生地點都是在高尚住宅區、私人別墅、度假村、豪華飯店、酒吧、舞廳以及其他一些高檔的消費場所。除了有些禁忌性故事不能寫之外,什麼樣的故事都可以寫,只要符合各人的身份和性格就行。

    導演信心十足地對她說,這部劇出來後會轟動全國,因爲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國內還沒有類似的電視連續劇,而且所反映出來的生活,無疑對都市青年有着異乎尋常的吸引力。劇中的人物、性格、語言、價值觀都應該體現出某種前衛性、先鋒性,一句話,應該起到一種引領都市生活新潮流的作用。導演描繪出的前景,雖然極大地激發出了她的創作熱情,但是當她真正開始動手幹活兒的時候,才發現其難度之大實在出乎自己的預料。

    根據合同,她應該先寫十集出來,通過後,拍出來了,達到了預期的效果,她再接下來寫夠三十六集。那麼,先寫的十集,就需要有四十個故事。這四十個故事,並沒有誰給她準備好,完全要靠她自己想出來。且不論寫了,光想這四十個故事就夠嗆了。要知道,這四十個故事並不是隨便什麼偷雞摸狗、貪污腐化的故事就行了,而是要四十個都市白領女性的故事,要符合她們身份和性格的故事。她又不是都市白領女性,上哪兒知道她們會有什麼故事。沒有一點生活的影子,全靠想像力了,再有就是翻報紙和雜誌,找出沾點邊的故事加以改頭換面。但在此之前,她還要先給這四個都市白領女性的身份和性格定好位,然後才能根據她們的身份和性格,開始編造和選擇故事。她是這麼給這四個都市白領女性的身份和性格定位的:

    黃嘉宜,某著名時尚雜誌的高級編輯,二十九歲。文靜,有主見,善解人意。穿着以高品位休閒服爲主,講究名牌。基本不化妝。生活方面不亂搞。有婚史,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渴望溫馨的家庭氣氛,同時又希望保持住自己獨立自由的生活狀態。因其個性特點接近於傳統的所謂賢妻良母,所以其不結婚而同居的生活方式尤其顯得引人注目。

    蔡琳,某外資公司主管,二十八歲。凡事隨大流,話語少,但有時突然有見解,有幽默感,偶爾也顯得比較笨。永遠穿套裝,不上班也這樣。始終保持一種白領的職業形象,舉止得體到位。性觀念保守,寧可選擇和有婦之夫戀愛,也不輕易和追求她的人上牀。曾出國若干年的經歷使她對國內的環境和生活習慣有時格格不入。工作作風利落爽快,在選擇男友上卻一直舉棋不定。

    吳亦男,某投資公司高級職員,二十六歲。屬於風頭很健的女人,略有神經質,生活中運氣也好。喜歡亂出主意,老覺得自己聰明,自我感覺良好,但關鍵時刻容易犯糊塗。形象豔麗。服裝別緻,能自己設計形象,大學裏學的就是相關專業。性感,喜歡挑逗男人,但實際性行爲卻不多,缺乏經驗,因此常常陷於莫名的焦慮和困惑之中。對男人瞭解很少,有概念化的毛病。

    姚娜,電臺音樂節目主持人,二十二歲。青春型。一種看起來對什麼都無所謂的人。活潑但不會穿衣服,缺乏色彩感。化妝新潮有特點,如抹黑口紅等。生活中也經常嘗試新花樣。性生活方面比較隨便,可以在合適的情況下和任意的男人上牀,但心中始終渴望並一直尋找着愛情的溫暖,問題在於她永遠無法找到一個能讓她心滿意足的男人。

    按照以上人物的身份和性格,這四十個故事她差不多構思了半個月。不容易呀,故事既要合情合理,起伏跌宕,妙趣橫生——按照製片人的說法就是要“出彩兒”,還要考慮到故事之間的邏輯關係,發展軌跡,不能前後矛盾——這也是一件非常讓人頭痛的事情。簡單說,比如這一集中,一個女主人公家裏兄弟姐妹多得像一窩豬仔,另一集中她就不能又成了父母親的一根獨苗。這一集中一個女主人公跟一個男人瘋狂地戀愛上了,另一集中就不能什麼鋪墊也沒有,又讓她跑到了下一個男人的牀上。總之,除了故事本身之外,理清前後的邏輯關係就足以讓她手忙腳亂的了。有時僅僅因爲邏輯關係出了問題,一個費了半天勁想出來的故事就只好放棄。後來他她想出了一個辦法,把每個女主人公的社會關係,家庭成員,親戚朋友,戀人,情侶,仇人,以及派生出來的人物,分別製成一張表,掛在牆上,這樣一來,邏輯關係方面纔沒有再出什麼大問題。

    有了故事後,接下來就是寫了。白天黑夜地和自己虛構出來的四個尤物糾纏在一起,連做夢都和她們有關。虞子佩流連忘返於高尚住宅和私人別墅中,喫着她連名字都叫不周全的美味佳餚,她在豪華飯店、度假村、酒吧,以及諸如此類上流人物經常光顧的場所盡情狂歡,她樂此不疲地調情、談戀愛。她與人海誓山盟就像吐口水一樣隨便。她操着最時髦的流行語言,舉止之間顧盼生輝。

    就這樣足不出戶地寫了一個多月,累得半死,這還不算,最讓她難以容忍的是,其間她還要不斷地按照投資方、收購方、製片人、導演的意見不停地修改。她沒有料到,寫劇本這回事竟然會是這樣,誰都有權利指手畫腳,惟獨編劇什麼權利也沒有。而且好像還除了她之外,他們誰都對都市白領女性瞭如指掌似的。她不懂,他們既然如此聰明能幹,爲什麼他們不自己動手寫呢?有時她按照一個人的意見這麼寫了,另一個人看過後又提出了相反的意見,如果他們之間經過溝通沒有異議的話,她就得按照相反的意見重新再寫一遍。最後,她差點讓這些傢伙折騰瘋了。不過謝天謝地,總算是完成了,通過了,拿到錢了。同時她還暗自下了決心,前十集拍出來後,再怎麼好,後二十六集她也不寫了,給再多的錢也不寫了。讓他們另請高明吧,她已經受夠了!

    在從清萊返回的列車上,她的心情十分愉快。喫中飯的時候,特地到餐車裏,點了三個菜,要了兩瓶啤酒。餐車裏乾淨明亮,沒幾個人,桌上鋪着雪白的桌布,菜也炒得清清爽爽。她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旁,一邊喫喝,一邊欣賞着窗外的景色。小樹林裏闃寂無人,地下落滿了紅黃色的枯葉。一條河在遠處蜿蜒,閃爍着耀眼的白光。一條狗在田埂上溜達,東嗅西聞,忽然又跑了起來。幾個鄉下姑娘在一條土路上騎着車子,彼此還談着什麼。啊,將近兩個月了,現在她才真切地意識到,終於徹底擺脫掉了那四個自己虛構出來的高雅的人兒了,擺脫掉了那讓她討厭透頂的投資方、收購方、製片人、導演了。又能重新回到她熟悉的生活中去了,見到她那些親切的老朋友了。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

    一個穿着列車員制服的姑娘,推着一輛小車從餐車那頭過來了,虞子佩看着她,似乎覺得她有點像誰。可到底像誰呢?她想了想,呵,想起來了,她有點像自己虛構出來的那個叫黃嘉宜的姑娘,端莊得體,神態穩重。跟另外三個她虛構出來的姑娘相比,黃嘉宜是她比較偏愛的,她最討厭的是姚娜。虞子佩暗自覺得好笑,看來這四個高雅的人兒跟自己相處了將近兩個月,對她還挺有感情呢,要想徹底擺脫掉她們還不太容易。那個姑娘推着小車走到虞子佩面前停下了,車上全是套着玻璃紙的襪子。她對虞子佩說,這是亞麻布的襪子,耐磨,不臭腳,是一種新產品,只要五塊錢一雙,您要不買一雙?虞子佩好奇地看着她,買了一雙。她走後,虞子佩把襪子塞進口袋,就當是黃嘉宜送給我的禮物吧,也算是這次當編劇的一個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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