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三十八章 ? ? 不想起名
    虞子佩打算把她和莫仁的故事寫成劇本。她知道,當她寫下這些文字,她的少女期將永遠地結束了。不過她一點也不遺憾。她認爲它早就應該結束,她已經當了太長時間的少女,二十五歲時還被秦無忌稱爲“幼女”。這些青澀、幼稚的記憶一直擱淺在她的體內,讓她保持了孩子的容貌,臉上留下那種迷惑、不安與執拗的神情,只要這種表情還在,她便一直生活於時間的夾縫之中,不再年輕也不能老去。

    該是把這種表情剔除的時候了,心安理得地讓時間的紋路爬上自己的面頰,虞子佩覺得自己就會變得堅定,坦然,而且安詳,而不管是莫仁還是秦無忌,她都將不再去愛。她可以自由地老去,她將脫離你他們的目光,從歲月的侵蝕中獲得自由。

    在她十八歲那年見到林木以後,他便從她的生活裏固定了,他再出現當然要到好多年以後。這中間她的生活被秦無忌和莫仁佔據,有一陣子她甚至不能想象自己還會有另外的生活。

    當然,現在所有人已經知道了,後來她和莫仁分了手。分手的時候,雙方都做了很多殘酷的事情——殘酷,而且丟人。

    她有了一個新男友,並且毫不猶豫地和他上了牀,這是她自己對外宣稱的。莫仁被這件事氣瘋了。他先是要走了他寫的所有情書,然後給它們編了號,連同她的情書一起,一封封用新信封封好,寫上電視臺的地址,以每天十封的頻率寄給臺長,一氣兒寄了二十多天。

    這些數量巨大的情書雪片一樣飛來,臺長先是莫名其妙,後來當他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後,他開會讓大家儘量低調,不要宣傳小虞的事情,要保護小虞,但這和他舉着大喇叭在街上叫賣虞子佩的故事有什麼區別?大家都以奇怪的目光睨視着她,每天從同事手裏接過這些帶編碼的信時虞子佩又羞又惱,無地自容。後來這些信終於停止,她以爲是莫仁手下留情,直到電視臺門衛的領隊把她叫了去。

    那個矮矮胖胖的,長了一臉兇樣的保衛處領隊從上到下打量了虞子佩好一陣子,說了這麼一句:“你就是虞子佩?”他大概把讓虞子佩在那兒呆站當成了一種懲罰,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起身從櫃頂上拿下一大捆編了號的信件——原來是被他扣下了。領隊兇巴巴地威脅說,如果這種擾亂臺里正常郵政秩序的事不停止,他就要把這些東西交到警察局裏,交給警察。一想到警察們上班後湊在一起,分頭閱讀莫仁那些把自己叫作小熊餅乾的情書的景象,虞子佩簡直就要當場昏倒。爲了不使這種情況發生,她使出渾身解術,認錯哀求,賭咒發誓,說這些信不過是連載的小說,是爲了提高自己的文學修養,以後保證改用其他方式,保證不再發生,他終於滿腹狐疑地把信交給了虞子佩。

    其實這個時候,虞子佩根本沒有其他男人。她只是想用這個方法讓自己和莫仁斷得徹底一點。但事情的發展不是他能預計到的。情書轟炸結束以後,她依然不能安心,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作爲一個水瓶座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得體的行爲,而這恰恰是莫仁的拿手好戲。

    果然。

    一天中午,喫完午飯回來她就看見一摞來信放在自己寓所的桌上,有她自己的,也有別人的。她隨手翻着,忽然一個信封上熟悉的字體跳了出來——是莫仁寫給蒙恬的!絕對沒錯,就算莫仁再怎麼加以掩飾虞子佩也認得出他的字體,更別說他寫得工工整整,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虞子佩的臉脹得通紅——他又要幹什麼?他又要耍什麼花招?他讓自己在臺裏丟人現眼還不夠,還要鬧到租住房這裏來?就在虞子佩猶豫不決,不知是該吃了它,還是燒了它的時候,蒙恬拿着一件新買的衣服進來了。虞子佩手裏緊捏着那封信,打定主意決不能給她。

    “蒙恬,是莫仁寫的!——有你一封信,我不想讓他麻煩你,我拿走了。”

    虞子佩語無倫次地說完,不等她的反應便拿着信跑了。

    在中午安靜的小花園裏她讀了那封信,然後把它們撕成碎片。她和莫仁總是約在外面見面,他和蒙恬並不熟悉,當然他知道寓所裏每個人的名字和她們的故事,是虞子佩自己說的。在那封信裏,莫仁準備扮演一個勾引者的角色,勾引我同屋的一個女生,他甚至還寫了一首詩!虞子佩想不出還有比這更拙劣,更讓人討厭的方式——如果他想讓自己回頭。

    虞子佩跟蒙恬沒再提過這件事,蒙恬也沒有。虞子佩是因爲羞愧,不知道蒙恬是因爲什麼。

    後來,莫仁終於宣佈結束他們之間的戰爭,把虞子佩留在他那兒的所有東西一股腦兒地還了回來,在那些寫了字的舊電影票,生日卡和玩具熊中間,虞子佩發現了蒙恬寫給莫仁的信。蒙恬在信裏說虞子佩沒有權力拿走莫仁寫給她的信,這是對她人權的侵犯,她爲這個很不高興。虞子佩自認爲和蒙恬一直是不錯的朋友,那是她第一次明白人和人是怎樣的缺乏瞭解。

    “那時候我要再努把勁兒,就把你們宿舍那個什麼恬勾搭到手了。”十年以後的莫仁有一天想起了這碼事兒。

    “放心吧,一點戲都沒有,她比你老練十倍。”

    “可能你說得對。”

    他到底還是比十年前有了進步。

    虞子佩忘了說,莫仁生在春天,雙魚座,被愛和幻想包圍的海王星主宰。他身上有許多品質自己一直不能理解,因爲他是水,而自己是土。

    莫仁在朱拉大學時讀的專業是工程學,在鬧了兩年試圖轉到中文系未遂以後,每學期末潛入學院的印刷車間偷試卷,如此混到了畢業。這爲他在學校贏得了天才的名聲——長期曠課,到了學期末書還是新的,但門門考試都過。他家裏的電腦整日開着,但作用和虞子佩的一樣——用來寫作。他是虞子佩見過的最勤奮的寫作者。

    大學畢業以後有那麼一陣子,他對錢產生了巨大的熱情,完全不亞於他對文學的熱情。他不厭其煩的談論錢,談論道聽途說來的有錢人的生活,談論物質的無窮魅力,並且開始只在名店購置衣服。初次見面的人聽到他那個時期的腔調,會對他產生市儈的印象,虞子佩差點認爲這傢伙完蛋了。不過這麼多年來她已經養成了對他的話並不當真的習慣,他的金錢和他的愛情、他的文學一樣都是一大堆閃亮的夢想。他列出許多通向致富之路的計劃,每個計劃都詳盡地設計出實施細節和步驟,聽起來全都真實可信,十分誘人。其實這和他上大學時,有一次要成立一個叫“傻孩子”的樂隊,又有一次要騙他爸爸的錢拍電影同出一轍。

    曾經有兩三年的時間,莫仁在成爲一個作家還是成爲一個企業精英之間左右爲難,他只比較最成功的作家和最成功的企業精英之間的差別,而絲毫不考慮不成功的作家和不成功的企業精英之間的差別,以及自己與這兩者之間的差別,虞子佩認爲他對他自己和人生都充滿了偏見!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情況下,他決定一邊讀MBA,一邊寫作,一邊購置西裝,一邊在攤上買牛仔褲。他就此事曾多次徵求虞子佩的意見,但是對她的意見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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