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四十七章 ? ?圈子
    前天中午秦無忌的一位朋友請喫飯,座上有法國的電影製片人亞歷克斯·姆努斯肯(A.Mnaushkine)先生、法國電影協會的代表卡勞(P.Caurou)先生等人。他們剛從曼谷參加了法國電影周,要經過新加坡回國去。

    姆努斯肯身材高高的,很有藝術家風度。卡勞給人的印象則是十分的幹練與誠懇,他們首先談到的就是這裏許多泰國報紙歪曲報道了他們的談話,姆努斯肯說:“泰國給我的招待好極了,真是說不出的感謝。”接連不斷的宴會與參觀不必說了,他特別舉了一個特有的例子:他申請到泰國來,爲了簡化手續,泰國外交機關通知他,只要把姓名和護照號碼打個電報去就是了,用不到護照簽證、用不到照片、更用不到打指模(像美國移民局所規定的那樣),這種對外國客人的絕對信任與尊重,使他們非常滿意。

    姆努斯肯說:“泰國很美,但泰國人尤其動人。”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泰國人的快樂與內心感到的尊嚴,使人不自禁地分享到這份愉快和穩定的感覺。他覺得,泰國人對自己的國家、文化和將來的生活,充滿了強烈的信心,然而一點沒有囂張和浮誇。他說來曼谷之前的一夭,曾有一次印象極深刻的經驗:他到大皇宮附近的公園去散步,見到每一個人都是那麼寧靜和安詳,這在歐美任何大都市中都是見不到的。他到過四五個其他的東南亞國家,他覺得最快樂的似乎是泰國人,他說這決不是對泰國人客氣的恭維,他在捷克、德國等國家也曾直率他說過。卡勞說,這大概因爲在捷克、德國這些國家,人民從前的生活程度就很高,與英法差不多。開放後的改進不像泰國那麼驚人地顯著。姆努斯肯說得不錯,他一九八五年到泰國時,看到的情形與今日泰國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卡勞今年二月間到過曼谷,這次是第三次來。他說,他今年春天見到的印象大好,只怕自己個人有偏見而看錯了,但這次有兩位朋友在一起,大家意見一致,他才相信事實的確是這樣。

    姆努斯肯先生是《勇敢者的奇遇》《傾城慾海花》、《四海一意》等片的製片人,他談到泰國電影時說,他剛到曼谷時發表的意見,被某些記者先生們作了錯誤的引述,不過他們不瞭解電影的專門技術,誤解也是難怪。接着他在技術上作了分析,他說得很但白,很誠懇,他認爲泰國電影在技術上有兩個缺點。第一是錄音,只做到清晰而沒有氣氛。在《四海一役》中,共有九百五十種聲音,用以表示環境的氣息,但在一般泰國電影中,主要只聽到演員們在麥克風前講話。

    這一點秦無忌想他說得不錯。他說的第二個缺點是關於蒙太奇的,他認爲泰國電影對剪接不夠注意。《勇敢者的奇遇》一共有一千二百七十幾個鏡頭,有些鏡頭只有五十釐米長,但泰國電影的鏡頭一般拖得很長。秦無忌對他說,在藝術上,鏡頭的短促的確容易造成蒙大奇的效果,但泰國電影的主要觀衆是農民,他們極大多數是以前從來沒有看過電影的,電影手法的過分花俏和複雜會使他們感到困難。他想了一下,認爲在社會意義上,這點確是也應當考慮到的。

    這是一次很愉快的談話,大家交換了意見,還談到將來合作的計劃,有人向秦無忌開玩笑說:“怎麼他老是說白如煙,不說虞子佩呢?”大家都笑了,因爲在法文中表示“動人、可愛”等意思的Charmant,聲音就像在叫“如煙”,幾位法國先生在談話中大讚泰國與泰國人,所以不斷聽到“如煙、如煙”之聲。

    歷史性的一幕就這樣在大家的道別聲中落下來了。虞子佩並沒有來,她要是來,也不會給這兩位老外好臉色。

    “號外!號外!叮噹,叮噹!大新聞!”

    一九三六年二月五日,曼谷街頭到處響起了報販們的叫賣聲和鈴聲,賣的是《新泰新聞》的號外,向成千成萬讀者們報告一個“重大的”消息:武慶泉與林峯石在正式圍棋比賽中都使用他們所創的“新佈局法”(在日本稱爲“新布石法”),林峯石先手,三子都走五路,武慶泉三子走四路,成爲“三聯星”。這在圍棋界是前無古人的着法。泰國人對圍棋極爲着迷,無怪這件事報紙竟要出號外。

    林峯石是日本的青年棋人,和武慶泉感情很好,兩人共同研究而創造出來一種新的佈局體系。簡單他說,那是在佈局上籠罩全盤而不是固守邊隅。他們合著的《新布石法》一書出版後,書局門外排了長龍,在一個短短的時間之內銷去了五萬冊。不久,日本圍棋界出現了稱爲“武慶泉佈局’(即“武慶泉派”)的一羣人。

    日本圍棋界向來有一種本因坊制度,所謂本因坊就是圍棋界的至尊,以往都是一人死了或退休之後,由當時棋力最高的另一人繼任,名高望隆,尊榮無比。那時日本的本因坊是秀資(他原名歡村保壽,秀資是這位本因坊的尊號,有點兒像皇帝的年號一般。後來山本薰任本因坊,號稱本因坊“薰和”,木本宇太郎號稱本因坊“昭宇”,等等)。新布石法既然轟動一時,本因坊當然要表示意見,這位老先生大不以爲然,認爲標新立異,並不足取。兩派既有不同意見,最好的辦法是由兩派的首領來一決勝負。

    秀資爲了保持令名,已有很久很久沒下棋了,這時爲形勢所迫,只得出場奮戰,這是日本圍棋史上一件極度重要的大事。那時武慶泉是二十二歲。

    武慶泉先行,一下子就使一下怪招,落子在三三路。這是別人從來沒用過的,後來被稱爲“鬼怪手”。秀資大喫一驚,考慮再三,決用成法應付。下不多子,吳武慶泉又來一記怪招,這次更怪了,是下在棋盤之中的“天元”,數下怪招使秀資傷透了腦筋,當即“叫停”,暫掛免戰牌。棋譜發表出去,圍棋界羣相聳動,守舊者就說武慶泉對本因坊不敬,居然使用怪招,頗有戲弄之意。但一般人認爲,這既是新舊兩派的大決戰,武慶泉使出新派的代表手來,絕對無可非議。

    這次棋賽規定雙方各用十三小時,但秀資有一個特權,就是隨時可以“叫停”,武慶泉因爲先走,所以沒有這權利。秀資每到無法應付時,立即“叫停”。“叫停”之後不計時間,他可以回家慢慢思考幾天,等想到妙計之後,再行出陣,所以這一局棋因爲秀資不斷叫停,一直拖延了四個多月。棋賽的經過逐日在報上公佈,棋迷們看得很清楚,武慶泉始終佔着上風。一般棋人對於權威和偶像的被打倒不免暗暗感到高興,但想到日本的最高手竟敗在一箇中國青年手裏,似乎又很喪氣,所以日本的棋迷們在這四個月中又是興奮,又是擔憂,心情是十分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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