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五十三章 ? ? 風
    一切似乎都像預料的那樣留在那裏,緊緊地擠在三個龐大的金屬箱中,堂堂正正地抵禦着時光。Lee費了老鼻子勁,好不容易地弄開了凍得死死的箱子蓋,隨後,簡單地證實了一下箱子中的內容,他便返回甲板,召喚他的嚮導。

    安古克和納巴西小心謹慎地過來與他會合,誠惶誠恐,猶疑不定,他們在船體上來回走動,彷彿溜門撬鎖後鑽進了一個孤零零的別墅中。箱子非常沉,通向貨艙的鐵質舷梯極其滑溜,要把它們搬上甲板,然後再弄下船,真正要使出喫奶的勁纔行。他們好賴對付着,總算把箱子裝上了拖車捆牢,隨後,大大地喘了一陣子氣。Lee什麼都沒說,兩個嚮導嘻嘻哈哈地笑着,說着一些無法翻譯的笑話。對這一切,他們倒是作出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態,而Lee,他的心裏則相當地激動。好了。大功告成。沒別的,就該回去了。但是,在回去以前,咱們總得砸碎它一顆小小的種子吧,納巴西建議說。

    就在這一位點着火,用斧頭砍翻西里克號的前桅的當兒,Lee帶着安古克又下到貨艙裏,作更仔細的察看。貨物中的毛皮也始終留在那裏,但跟別的貨物不同的是,它們保存得不太好,硬得像是熱帶的樹木,幾乎所有的毛都從皮子上脫落:無疑已經沒有什麼太大的商業價值了。費雷依然還是抽了一張小小的白狐狸皮,它看來比別的毛皮更像樣一些,他準備解凍後送給一個人,一個將來會看到的人。在一個看起來似乎是廚房的地方,他不得不說服安古克不要打開一個過期了半個多世紀的牛肉罐頭。沒能夠把留在西里克號上的好些不錯的玩意兒都拿走,什麼漂亮的小銅燈啦,一本裝幀十分雅緻的《聖經》啦,一個精美的六分儀啦,等等,這固然令人遺憾。

    但是,他們返程時要帶的東西已經夠重的了,他們不允許行裝的分量有任何的超額。然後,飽吃了一餐,便到了凱旋的時刻。

    由於載貨而減慢了速度,他們花費了很多時間纔回到鐳店港。風兒用它那鋒利的小刀片,不時地割斷他們的衝鋒,像是一把剎車的卡槽,突如其來地就給你一下又給你一下,減慢了他們的步伐。

    極地的春天在這廣袤的永久凍土上令人意外地打開着一個個缺口:有一次,Lee大半條腿都陷進了化了凍的溼土中,他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了出來,然後擦乾,烤暖。跟來的時候相比,他們說得更少了,喫飯都是匆匆的,睡覺時也睜着一隻眼睛,總而言之,Lee心中只想着他的戰利品。在鐳店港,安古克通過表兄弟的關係,給他找了一間水泥造的住房,像是在一個俱樂部或是一個接待站裏,它反正是這個小鎮上唯一還能當作旅館的地方。最後,等到獨自一人留在這個房間中時,Lee打開了箱子,清點起內容來。

    確實如德拉艾和別的專家當初告訴他的那樣,這屬於極其珍稀的古鯨藝術品,風格各異。在林林總總的寶物中,有兩個鍍了一層藍鐵礦色的猛獁象牙雕,六副用鹿角雕成的雪地墨鏡,一個用鯨鬚雕刻出來的小鯨,一個用象牙絲條編成的小箱子,一個用馴鹿的角做成的用來挖馴鹿眼睛的器具,一些寫有文字的寶石,一些石英娃娃,一些海豹的尺骨和麝牛的角做的接球,一些用獨角鯨和鯊魚的牙齒刻成的小玩意,一些用光亮的隕石製成的戒指和錐子。還有不少萬字形或轉環形的神奇用品和喪葬用品,分別用光滑的塊滑石或軟玉,紅色的雞血石,綠色的板岩,藍色、灰色、黑色的燧石,還有五顏六色的蛇紋石做成。然後,還有各色各樣的面具,最後,還有一大堆骷髏頭,用一條條黑曜石塞住了嘴巴洞,用鑲嵌有煤玉瞳孔的海象牙磨成的圓球填住了眼眶。一大筆財富。

    今天,6月22日,星期五,正當Lee在極地浮冰上一步步挪行的時刻,本加特內爾則穿着一套灰黑色的毛料套裝,上裝是雙排鈕釦的,一件深灰色襯衫,一條鐵灰色領帶。儘管曆法上的夏天剛剛來到,天空倒是跟這一身打扮十分相配,低低地咳出一小片濛濛細雨,時斷時續。本加特內爾正走在曼谷十二區與紅城地鐵站通連着的蘇州街上。這是一條靠近巴貝林蔭大道的小街,附近這樣的小街很多,鱗次櫛比地開着一家家東南亞人經營的肉店,活雞店,雜貨鋪,賣手機等小玩意的店面,賣色彩鮮豔的化纖布料,巴贊布,蠟染布,爪窪布,荷蘭印染的。

    在蘇州街偶數門牌這一側,那些垂頭喪氣的舊樓房的大多數門窗都被碎石封死,砌置得很不規則,表示拆毀之前已經無主。其中的一個還沒有完全堵死:頂層上有兩個窗戶還在苟延殘喘地透氣。窗子上蒙着厚厚的灰塵,保護了窗後半耷拉着的窗簾,一扇窗玻璃已經裂開,貼着絕緣膠布,另一扇則沒有了玻璃,釘了一個黑色的垃圾袋來代替。已然被一半堵死的樓道過廊,先是朝向兩排不齊全的信箱,信箱大開着,沒有了姓名,然後就是一條高低不齊的樓梯,牆上豁開一條條大裂縫。四處標記着由市政部門留下的日期字樣和標誌符號,證明了這些裂縫不可緩和的進展。定時開關燈早已不能用了,本加特內爾只得摸着黑一直爬上頂他敲了敲一道門,不待回答正要推進去,只見那門自己就開了,一個又幹又瘦的高個子飛快地跑過來,刺溜一下竄出了門,那人約莫三十歲的模樣,差點兒跟本加特內爾撞了個滿懷。在昏暗中,本加特內爾勉強分辨出這傢伙的樣子,長臉,光亮的額頭,邪惡的微笑,鷹鉤鼻,細長的爪子蜷縮着,寡言少語,但無疑是一個夜貓子眼,因爲他在黑暗的樓梯裏毫無一絲猶豫地跑得飛快。

    本加特內爾在推門的當兒,就知道他不會把門再帶上了:他走進的這個憋氣的破爛間實在沒有什麼人氣,這就是一個室內的開闊空地,一個像手套那樣翻過來的開闊空地。假如說這裏還有四面牆壁,還有一個天花板遮擋的話,那麼,卻看不見地面,那上頭撒滿了垃圾,過期食品的包裝,一堆堆的髒衣物,撕破的畫報、溽溼的廣告單,一個柳條筐上放着一個瓶子,瓶子上立着一個蠟燭頭,它流淌下的蠟汁弄得畫報和廣告單幾乎無法看清。一個乙烷加熱器弄得室內特別熱,空氣只是一團污濁的混沌,混雜有燃油、溼氣和體臭。令人難以透氣。一個收錄兩用機放在一張牀墊子的頭上,蚊子般嗡嗡地播放出不知道什麼聲音。

    年輕人躺在那個膿水泡沫一樣的牀墊子上,蓋着皺巴巴的毯子,靠着幾個破裂開的坐墊,他的臉色同樣也看不太清楚。本加特內爾往近裏湊了湊,這閉着眼的年輕人看來不太新鮮。他甚至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收錄兩用機當作了架子,上面放着一個小小的匙子,還有一個注射針管,一堆髒兮兮的棉花,一個喫剩下的檸檬。本加特內爾一眼就看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同時卻不安起來。哎,鰻魚,他說,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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