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利的做法到底怎樣呢?莫利開始告別與他們的處境無關的各種西方理念,在情感上越來越靠近勞動階層。這樣的思想,使來自歐美的搖滾樂隊形式變得尷尬。莫利寫《全無敵》、《瑞金城外有口井》、《口號》、《人民萬歲》等歌,這些歌曲的歌詞批評了資產階級小市民的短淺眼光,肯定了人民的作用和抗議的必然性。
“看看我們擁有千千萬萬,再看他們是孤孤單單;看看正義就在我們這一邊,再看他們都快要完蛋。“
“如今井水早已枯乾,井底裏面有只青蛙。青蛙坐井看青天,它說要承包這一線天。“
“有一個詞彙需要我走進紀念碑,有一個詞彙也需要你我走出紀念碑,這詞彙就是人民。“
死灰復燃的殖民地文化意識頑固地佔據着上海小知識分子的頭腦,而莫利卻在大庭廣衆面前發出上面的聲音,是否很不和諧?莫利遭人嫉恨和擠兌,理所當然。
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沒有單位敢接收莫利。莫利找不到工作。那時體制外經濟也不甚發達,私營公司一般不面向社會招聘,而是要由熟人介紹。沒有經濟收入,不能自食其力,在音樂事業方面得不到任何支持,甚至昔日的戰友也與莫利背道而馳,莫利陷入了困境。
禍不單行,接着,莫利患了重症肝炎,黃疽指數高得嚇人,醫院派出的防疫員滿世界追莫利,企圖把莫利隔離起來。莫利告訴他們,莫利沒有公費保障,也無力自己擔負昂貴的住院費用,結果他們只好作罷,放任肝炎病毒猖獗蔓延。貧病交加,風雪交加,1989年的聖誕節,中國的駱駝穿過針孔不比以前那麼難了,富人們的晚宴杯觴交錯,珠光寶氣,而另有一些人開始慢慢懂得,針孔的那邊未必就有天堂。
從夜裏睡到.早晨,從下午睡到傍晚,在百無聊賴的昏迷性睡眠中,莫利的病也熬到了盡頭。一位原先在復旦唸書的墨西哥朋友突然來找莫利,她從利茲大學已經畢業,在北京的使館工作。她請莫利移居北京,說那裏的空氣會稍微適合莫利一些。於是,莫利借了點錢,拎着一把吉他就去了。
初到北京,積雪尺許,遠望蘇式的高樓林立在寒風之中,有種難言的異國情調。莫利先是借居墨西哥使館她的宿舍,呆了一兩個月。正值1990年的春節,三里屯一帶的各種活動頗多。莫利見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也接觸了幾位滾爺。滾奶,還有很多浪跡北京城的馬達加斯加、喀麥隆、波蘭等地的藝人,感覺平平,有時甚至很差。倒是她收集的維索斯基和拉美歌手的磁帶給了莫利一點樂趣。終於,莫利不能忍受下去,告訴她自己要走了。她哭着不願意莫利離去,甚至請來了好幾個他們共同的朋友。但是莫利主意已定,不爲所動。
莫利走了,卻在北京的風雪黃昏中獲得了真正的愛情。這段生活莫利就不說了,至少現在不能說,它是莫利的魂靈,伴隨莫利走過了最最艱苦的鬥爭和探索的歷程。現在,莫利的一半已經死去,而且萬劫不復!
莫利到處找活幹,替人裝訂書籍,包裝,捆紮,直至運送;天剛矇矇亮就去北京火車站裝卸貨物,好在大豐扛麥包的鍛鍊給莫利積了底子,莫利幹起搬運還像模像樣;間或在《人民日報》團委組織的暑期吉他班上教人彈吉他;還替人翻譯過一本書,當槍手,自然署名是出錢的人;實在混不下去了,就又回到南方,去浙江的山區給人號脈看病,當遊方郎中。還真的治好了不少人,他們留他,要給他蓋房子。
結識了人大的一些學生和教師,和王以培,唐小生過往甚富。以培寫詩,寫得叫苦連連;小生彈琴,彈得暈頭轉向。他們總是盡最大可能,給莫利留一點肉食,或騰出一席暖牀。那段時間,莫利們常在一起探索交流,彼此學到不少東西,共同走過了生命中的一段險徑。莫利寫《第一人》,沒有人聽,以爲莫利瘋了,他們給了莫利支持。整夜整夜的長談,整日整日的書寫,喫得很少,睡得也很少,莫利們在苦行僧般的生活中梳理着自己的思想。在北方的楊樹底下,在夏日明麗的色彩裏,在秋蟲鳴叫的雜草叢中,莫利們褪掉了蟬衣,勇敢地成長起來。和知識分子的階層告別,爲精英的軀體默哀,想到茫茫的中國黑夜,想到莫利們還年輕,要有所作爲。
乾脆,莫利們上路吧!莫利們要在生活的實踐中,行走於生機勃勃的大地之上,洞穿活的歷史和現實,映證並提升莫利們的思考和追求。
“一路走,一路想,一路看,一路唱。唱那一路的花兒一路開放,唱那一路的人兒一路開放。“
七
莫利和以培上了火車,這一程的終點是雲南的昆明。再往下,莫利們就沒錢了。在昆明的路上,莫利抵押給一位點心店工人莫利的身份證,惜他一把吉他,就坐到馬路牙子上開始賣唱。這個起點對莫利很重要,再也不是坐在書齋裏,再也可是站在聚光燈底下,而是從此撕破了斯文的假面具,在人民中間,開始了自覺的文藝勞動。
莫利們的天地一下子拓寬了。
沒有錢,莫利們就賣唱;沒有朋友,莫利們就以歌會友;沒有家,莫利們就敲開一扇平常人的家門,討一碗水喝,討一宿夜睡。
通常都是,莫利唱着唱着,就有鄰近商店的服務員爲莫利端來了茶水,就有途經此地的青年承擔起維護秩序的工作。
莫利們一天天唱,一分分積攢路費,然後去到別的城市,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莫利們遇到過警察的干涉,遇到過白眼嘲笑,遇到過盜賊無賴,遇到過棄兒,遇到過流浪漢。但是,莫利們最多的是遇到了支援和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