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年輕人的問候,孫淑清頭也不擡,神情淡淡,說道:“終於想起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了,哼,你師父年輕時侯眼光不好,沒想到老了更是老眼昏花,收個徒弟也這般沒大沒小,也不知道當時是不是犯了老年癡呆症。”
林鹿大窘,悻悻道:“師叔,弟子現在纔來看你,是弟子的不是,可師父他老人家並沒有老眼昏花,更沒有...”
年輕人突然住口,因爲老人正直直盯着自己。
“我說他眼光不好就是不好,你小子懂什麼。”老人似有不悅道。
林鹿一愣,沒有料到因爲自己來拜訪晚了竟會惹得對方如此生氣,只得附和道:“師叔說的是。”
孫淑清斂了斂情緒,不再看着少年,轉頭望着窗外,片刻後無奈的嘆了口氣,問道:“你師父臨終時有沒有說什麼?”
老人的語氣突然之間平和了很多,這讓一直心情緊繃的林鹿頓時鬆了口氣,答道:“師父說他很想念蜀山,想看看如今的蜀山是什麼模樣,還說師伯師叔們都很好,讓我放心。”
“沒了?”
林鹿點點頭。
孫淑清問道:“這最後一句話不是你自己加的?”
林鹿正聲應道:“不是,都是師父親口所言。”
一旁的呂思齊偷偷扯了扯嘴角,心想這傢伙溜鬚拍馬的本事倒是不差。
翠竹森森,一陣山風拂過,吹得竹葉颯颯作響。
老人望着窗外怔怔出神,語氣中帶着一絲莫名怨意,自言自語道:“活着的時候不回來,現在人都死了,回來有什麼用,你當年不是很厲害麼,怎麼勸都不肯留下,現在又回來幹什麼,有本事就別回來啊。”
老人語氣中盡是埋怨,眼角卻已經溼潤。
兩人看着眼前一幕皆是一臉茫然,不知所措,林鹿瞥見對方情狀,尋思莫非師父跟師叔當年還有一段情緣。
孫淑清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只好強自收斂情緒。
事實上林鹿所猜沒錯,年輕的時候,容貌清麗的蜀山小師妹一直暗暗喜歡着俞佑康,只是一直不敢表明。兩人時常一起練劍,作爲師兄,對於師妹在劍道上的疑惑,俞佑康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孫淑清心裏也好生歡喜,甚至幻想着將來兩人能修成正果的那一天,然而世事難料,俞佑康跟玄青子在劍道上的分歧在老掌門去世之後徹底爆發,最終導致俞佑康負氣下山,在離山之前,孫淑清曾苦口婆心的勸自己的師兄不要離開,望着女子淚眼婆娑,在日復一日的練劍中,俞佑康又豈能不知道對方的心意,只是最終還是因爲執拗的性格沒有留下來。
自從俞佑康離開以後,孫淑清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從此蜀山上再也沒有那個整天嘰嘰喳喳討人喜愛的小師妹,只有一個沉默寡言失了魂的少女,而後更是搬到了這片竹林,一心撲在符道上,這些年除了蜀山的一些重要日子之外,幾乎從不離開小院,而對那位德高望重的掌門師兄,老人的心裏其實也有頗多怨言,玄青子對此亦是無可奈何。
她後悔當年沒有跟着他一起下山。
林鹿跟呂思齊安靜站在一旁,見老人情緒低落,不敢出言打擾。
半晌後,孫淑清緩緩走到二人身前,看了看兩人,突然對着呂思齊說道:“你小兔崽子也不懂事,他不知道這裏,你就不知道提醒一下嗎?”
呂思齊一臉委屈,心想師叔祖你老人家也太不講理了,若不是我提醒他,恐怕這傢伙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看您呢。
林鹿只能在心裏對姓呂的傢伙表示同情。
正自歉疚之際,林鹿突然被桌上一張符籙吸引了目光,望着符文怔怔出神。
“你懂符文?”見林鹿神態,孫淑清問道。
林鹿悻悻笑道:“師侄只是好奇,並不懂符籙之道。”
俞佑康當年爲了向師兄玄青子證明劍道理念,一心用在劍道上,無論是對煉丹還是畫符都興致泛泛,水平相當有限,自然無法教授年輕人,這些過往孫淑清都一清二楚,說道:“這也難怪,俞師兄向來對符籙不幹興趣,你不懂也正常。”
林鹿撓了撓腦袋,在山中的日子,師父從未教授自己有關符籙之事,想必也是因此,至於當初溪邊斬莽之後提到的符籙制甲一事,也只是一筆帶過,當時少年只是聽得頭暈目眩、心神嚮往,可並不明白其中關鍵所在。
林鹿看那張符越看越有趣,於是想要伸手去拿,正當其剛要觸碰到符紙之際,只聽孫淑清喝道:“別動!”
林鹿一怔,頓時僵在當場。
呂思齊見孫淑清面帶肅容,趕緊打圓場,故作黑臉道:“你這傢伙怎麼回事,師叔祖的東西是能隨便碰的嗎?碰壞...”
話未說完,只見孫淑清一個爆慄打在呂思齊腦袋上,斥道:“你這兔崽子沒大沒小,有這麼跟你師叔說話的嗎,別以爲觀兒下山了就沒人管得了你,信不信我讓弈兒把你屁股打開花。”
呂思齊抱着腦袋,一臉幽怨,心想今天這是怎麼了,說什麼錯什麼,於是決定沉思反省,識趣的念起了閉口禪,打定主意不再說一句話。
林鹿不懂符道,不明白一張符紙爲何會令老人如此緊張。
孫淑清見對方一臉迷茫,擡手一招,窗外一片竹葉悠悠飄進屋內,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張符紙上,只見竹葉與符紙剛一接觸,轟一聲火苗躥起,符紙與竹葉盡數化爲灰燼,只不過那團火似乎被什麼包裹着,一直控制在很小的範圍之內,不至於將整間屋子點了。
二人被眼前一幕驚得目瞪口呆,林鹿握了握右手,倘若剛纔碰了那張符紙,有師叔在場的情況下,這手雖不至於被毀,但也難免喫些苦頭,想到此不免心有餘悸。
林鹿視線掃了一圈,弱弱道:“師叔,你這屋裏到處都是符紙,會不會有些危險。”
孫淑清說道:“就這一張是火符,其他的不礙事。”
“啊?”林鹿驚訝道,“那豈不是浪費了。”
呂思齊嘴脣微動,欲要發言,但一想到老人可能再給自己一個爆慄,只好忍下說話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