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走出草屋，因爲之前在十萬大山待過的經歷，下意識的就想要去山裏狩獵，可眼見四周漆黑，且陰森詭祕，不見得能打到什麼寶貝，然而總不能就這麼餓着肚子過一晚上，於是還是準備到附近轉轉。
正當林鹿拿好佩劍準備出門時，他眉頭微皺，下意識將手中長劍握緊了幾分。
一個身影緩緩出現，影子在淡淡的星光下越拉越長。
林鹿吞了吞口水，早年熟讀聖賢書，子不語怪力亂神，可眼下情景，身處此時此地，心裏仍不免有些惴惴。
只不過當年輕人看到對方的真實面目之後，才發現是虛驚一場。
一位老人出現在視線中，藉着單薄光線，只見老人滿頭白髮，臉上佈滿皺紋，他手中提着一個籃子，慢慢朝林鹿走來。
不等林鹿開口，老人主動開口道：“讓小林道長久等了。”
林鹿問道：“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麼？”
老人笑道：“老朽是來給你送飯的。”
“送飯？”
老人反問道：“難道小林道長不需要用飯？”
林鹿一怔，伸長脖子看了看籃子，見裏面果然放着一個食盒，悻悻然道：“這倒不是，我只是不知道原來還有人專門來這送飯。”
老人說道：“沒人送飯，你們喫什麼？難道喫山裏的野雞野兔？咱又不是野人，當然不需要了。”
林鹿神色不太自然，若是讓對方知道自己早前天天變着花樣喫這些山中小獸，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真的把自己當野人，他接過籃子，向老人道了一聲謝。
林鹿提起籃子走回草屋，老人掏出一支紅燭點燃，整間草屋瞬間變得明亮起來。
茅屋狹窄，兩人都坐在牀邊，林鹿問道：“老伯，怎麼稱呼你？”
老人笑眯眯道：“你叫我老鄭就行，山上的人都這麼叫。”
“哦，原來是鄭伯，我在蜀山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老人答道：“我只是一個送飯的，很少去前山，沒見過正常。”
林鹿微微點頭，然後開始對付飯食，風捲殘雲，不一會兒便喫得乾乾淨淨。
老鄭微微錯愕道：“早知道小林道長這麼能喫，我就多帶些了。”
少年赧顏一笑。
林鹿表面平靜，實際上卻是不露聲色的打量着身邊的老人，可始終沒看出什麼端倪，問道：“鄭伯，你在這送飯多久了？”
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卻似乎難倒了老人，他用心的想了好一陣，才十分不確定的說道：“約摸有五六十年了吧。”
老人呵呵一笑，感嘆道：“人老了，這記性就不好，我是真記不太清了。”
林鹿微微詫異，按照師伯的說法，此處劍氣森然，尋常人根本不能進入劍山，可身邊的老人卻能進出自如，而且一待就是五六十年，可見對方並非常人，然而少年留心觀察了好一陣，也沒看出對方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若對方是境界奇高的武道宗師，即便他刻意隱藏氣息，但言談舉止多少也會流露出一些蛛絲馬跡，難道對方又是像守閣奴程鐵霜那種不世出的老妖怪？
林鹿試探性問道：“鄭伯，你也練劍？”
老人擺手道：“那玩意我可不會？”
林鹿故意用懷疑的眼光看着老人。
老鄭解釋道：“老朽在蜀山待了一輩子，沒事的時候就去山上逛逛，你們來了就給你們送飯，從來沒有碰過劍。”
林鹿皺眉問道：“我們？”
老人緩緩說道：“可不是嗎，來來去去的，待的時間有長有短，玄青真人來過，陳真人也來過，孫真人倒是沒有來過，我聽說當年那位俞真人好像也打算來的，只是不知爲何，突然就下山了，此後便再也沒有了消息。”
林鹿知道對方說的是誰，黯然道：“師父已經死了。”
老人頓了一下，輕輕哦了一聲，“難怪如此。”
他慢慢起身，將桌上的碗筷收拾好放進籃子裏，接着說道：“幾年前秦道長也來過，不過他待的時間不長，才兩年就出山了，然後去年王道長也來了，再然後就是小林道長你來了。”
林鹿微微訝異，聽老人所言，來過此地的無不是在蜀山地位極重的人物，而且老人沒有提到三師兄的名字，這麼說即便是三師兄那樣的人物，也沒有進過劍山，可沒想到自己卻先進來了，想到此節不由自嘲一笑。
蜀山二師兄王知秋在道統六年進入劍山，幾乎與秦觀出蜀時間一致，此後便一直待在山中參悟生死關，老人答道：“沒錯，在閉關呢，還不到一年時間。”
林鹿微微點頭，若有所思。
老人提起籃子準備離開，他忽然止住腳步，盯着年輕人看了半晌。
林鹿一臉茫然，問道：“怎麼了？”
老鄭說道：“小林道長跟他們倒是不太一樣。”
林鹿問道：“哪裏不一樣？”
老人用心想了想，說道：“少了一種氣勢。”
聞言，林鹿哭笑不得，尋思着來過的那些人哪個不是行走在武道頂端的人物，自己一個在武道底層摸爬滾打的小蝦米，沒有那種氣勢實屬正常，有了才奇怪。
林鹿說道：“老鄭，天色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老人笑呵呵的應了一聲，轉身走進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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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夏陽初升，劍山某處，一名風采飛揚的年輕人站在山巔，望着遠處風景似在發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進入劍山閉關的王知秋，此刻正處於冥想狀態。
腳下佈滿殘劍枯劍，空氣澄明清澈，微風恣意盪漾，讓人心曠神怡。
某一刻，王知秋眉頭微凝，右手五指緊緊一握，隨着年輕道長的這個動作落下，山巔變化陡生，方纔還寧靜淡泊的氣氛瞬間風起雲涌，地上的枯劍顫鳴不止，一道道森然劍氣拔地而起，充斥在空中，圍繞着年輕人不斷盤旋。
老鄭提着籃子站在不遠處，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看着年輕人弄出的這番氣象，神情古井無波，根本看不出有什麼驚訝誇張的表情。
半柱香之後，王知秋緩緩睜開雙眼，輕輕呼出一口氣，眼中既無驚喜也無失望，看見老人站在那處，開口問道：“老鄭，這次怎麼樣？”
老鄭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你傻笑什麼，趕緊說說。”
王知秋知道面前的老人不會劍道，可仍然想要聽聽對方的看法，倒不是有什麼其他原因，只是因爲對方在這深山數十載，無一例外親眼見過之前幾人構造的巍巍氣象，即便對方不懂劍道，但這種表象的東西還是能看懂的。
老鄭提着籃子走到年輕人身邊，將盤子跟一壺酒擺在一塊石頭上，笑道：“上次不是說了嗎？還要說？”
王知秋剛提起酒壺準備灌一口酒，聽到對方這一句之後，立馬放下，語氣有些不悅，喊道：“什麼？還小家子氣？”
老鄭憨憨一笑，不言自明。
王知秋十分泄氣的嘆了一口氣。
在這劍山裏能弄出多大的動靜，並非只是一味的放開手腳大開大合，而是既要‘拿得起’，也要‘放得下’，若是不顧後果去感應這裏的劍氣，一旦引起劍氣反噬，那麼當年那位流雲祖師的下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老人見對方悶悶不樂，開解道：“王道長彆着急，你進山還不到一年時間，能有這般氣象已經很不錯了，我記得你陳師叔在這待了快十年才離開呢。”
王知秋呵呵一笑。
老人問道：“莫非你也想像秦道長那樣，兩年就出山？”
年輕人撇頭問道：“不行？”
老人笑了笑，然後抱着雙膝望向山間。
老人的這副態度看在王知秋眼裏，無疑就是譏諷嘲笑，若不是看在對方一把老骨頭且天天給自己送飯的份上，恐怕就要好好拾掇一番了。
山巔已經恢復了那份寧靜，天青雲白，山風習習。
王知秋問道：“你見到我小師弟了？”
老人嗯了一聲，說道：“小林道長在草廬裏，我看他那模樣，是不能再往裏走了。”
王知秋神色平靜道：“小師弟若不是爲了解體內寒毒，以他的境界本不該進入劍山，這也是師父跟師叔的無奈之舉。”
老人點了點頭，“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