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之巔,輕煙繚繞,蒼松挺拔顏色新,偶爾能看到幾個身穿白衣的少年穿梭在那片寬闊的廣場上,日子平靜而又樸實,竹林深處的劍閣很安靜,就像千百年來那樣安靜,除了每日午時跟黃昏的時候,有一個少年會在閣樓前練劍之外。
林鹿盤坐在一座書架前,連月以來,那本不知道哪位前賢所做的導氣祕籍已經被年輕人背得滾瓜爛熟,配合蜀山心法,體內的真氣愈發圓融無礙,除了氣遊四海之外,接下來的無論是無氣生氣,導氣歸一,還是一生萬物,對於目前的少年而言,都有些強人所難,無氣生氣便是指氣機綿延不絕,而導氣歸一則是意味着能夠藉助與外界的感應,導天地之氣而歸爲己用,與完全靠自身修行培養的氣機有明顯區別,這得是一品境界之上纔有實現的可能,至於一生萬物,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與道門倡導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極其類似,到此境界,放眼所望,已完全是另一副風景。
約摸一個時辰之後,林鹿緩緩睜開雙眼,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神清氣爽,他起身下了樓,來到閣樓檐下眺望山色。
暖陽斜照,朝霧已散,偶爾能聽到幾滴露珠打在枯葉上的細微之聲。
林鹿忽的縱身一躍,青螭劍出鞘,閣樓前瞬間人影閃動,劍光繚亂,彷彿有數十個劍客同時舞劍一般。
由於幾次戰鬥經歷的緣故,其實林鹿所練招式並不複雜,無非就是劈,砍,撩,刺,壓等基本劍式,但是由於其身法如奔雷,氣勢雄壯,意氣神韻更是透露着幾分玄妙,因此一些簡簡單單的劍招在少年使將出來之後,也變得不那麼簡單。
林鹿持劍向前疾奔,忽然間他眉頭一皺,猛地縱身而起,卻是沒有向前劈出,而是返身一劍向後砸下。
不知何時出現的程鐵霜撇了撇嘴,橫手一揮,那道迎面而來雄渾劍氣頓時被一擊而潰,只有一絲餘韻從老人身邊偷偷溜過,在衣襟上颳起絲絲漣漪。
見此情景,林鹿無奈的嘆了口氣,垂頭喪氣走回檐下。
程鐵霜負手站在一旁,開口道:“臭小子,還不知足麼?要是換做在兩月以前,就算你使出喫奶的力氣,你那道劍氣能近到老夫身前一尺處,我程鐵霜的名字就倒着寫,現在能碰到我的衣角,不錯啦。”
老人雖說是在稱讚,可這樣的稱讚如何讓人高興得起來,衣角?林鹿自嘲一笑,雖然明知身邊的老人武道造詣深不可測,可這樣的結果未免也太讓人傷心了,無精打采道:“前輩,我知道你這是在鼓勵我,可我日日不休的苦練,卻僅僅能碰到你的衣角,這是不是太打擊人了些。”
程鐵霜說道:“日日苦練又如何,你得知道爺爺我都一百來歲了,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
“倘若你覺得自己火候不夠,將來有機會可以到江湖上去走一走,看看自己是什麼水平,其實在同齡人之中,你已經算是不錯了,說句不怕你取笑的話,老夫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水平還不如你呢。”
要一個人承認自己不如別人,本就是難如登天的事情,更何況是一個江湖宗師,只不過老人如今已是百年高齡,早已看淡了世事,因此說將出來並不覺得有失顏面。
林鹿撇頭望着老人,將信將疑問道:“前輩,你這不是在故意說謊安慰我吧?”
老人白了一眼對方,“你愛信不信。”
林鹿嘻嘻一笑。
其實程鐵霜所言不假,老人並非那種初入劍道便驚豔世人之輩,十五歲開始摸劍,用了十年纔在劍道上登堂入室,此後纔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幾乎是一年一個臺階,進步之神速讓人咋舌,其實這麼一看,老人的武道攀爬軌跡與那位鬼宗有幾分相似,都是屬於依靠大毅力勤苦練功之輩。
林中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聽聲音似乎還很着急,林鹿擡頭望去,見到了一張無比熟悉的少年面龐,展顏一笑。
呂思齊快步來到檐下,神情凝重。
林鹿調侃道:“出什麼事了,看把你慌成這樣。”
呂思齊沒心思跟對方開玩笑,鄭重道:“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林鹿看了看對方,見對方不似作僞,神色漸凝,“快說。”
聞言,林鹿眉頭一皺,“大師兄?大師兄不是在荒原遊歷嗎?能出什麼事?”
呂思齊搖頭說道:“先別問了,師伯祖跟師叔祖都在殿裏,去了再說吧。”
兩人於是向老人告辭,飛快朝蜀山正殿跑去。
看着二人匆忙離去的背影,程鐵霜眉頭微皺,半晌後無奈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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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很快來到殿內,林鹿掃了一圈,蜀山排得上號的人物都在其中,而且每個人的眉間都佈滿了愁雲,這才意識到那名還未見過面的大師兄果然出了事。
玄青子雙手負後,背對着大門,沉默不語。
林鹿見場間氛圍沉重,不敢擾了師伯的思緒,輕輕站到韓奕身邊,低聲問道:“師兄,大師兄到底怎麼了?”
韓奕面色凝重,將事情簡略說了,然後指了指放在案上的那柄劍,正是秦觀的佩劍,蚍蜉。
據山下的弟子所言,一名江湖人士忽然於今早來到山腳,將劍交給一名蜀山弟子之後,便迅速離開,且沒有留下一句話。
“劍在人在,這是大師兄當初說的話。”韓奕憂心道。
林鹿大驚,“劍在人在?難道大師兄他?”
韓奕神色黯然。
聽到兩人對話,玄青子終於轉身,開口道:“觀兒的劍雖然被人帶了回來,但並不見得觀兒就真的死了。”
陳之淮眼睛一亮,擡頭問道:“此話怎講?”
玄青子說道:“倘若觀兒真的已經身死,那麼對方將劍送回來又有何意義,總不會只是爲了耀武揚威吧?”
“師兄的意思是?”
玄青子嘆了口氣,望着大殿外的潔淨天空,淡淡道:“或許,對方只是想給我們提個醒。”
“提醒?誰敢給蜀山提醒?”陳之淮疑惑問道。
老人頭苦苦思索,猛然間睜大眼睛,驚聲問道:“難道是朝廷的人乾的?”
玄青子緩緩點頭。
見到掌門的反應,衆人好似恍然大悟,仔細想想,朝廷一直想要蜀山低頭,這是其一,其二,當今江湖,除了朝廷之外,確實還沒有哪個勢力的膽子大到敢對蜀山大弟子動手。
“趙輔國還真是用心良苦啊,爲了逼迫蜀山成爲朝廷的籠中雀,居然把注意打到了觀兒身上。”玄青子微諷道。
陳之淮面有疑色,仍是半信半疑的問道:“可就憑朝廷的那些人,怎麼會是觀兒的對手?”
老人之所以有此疑問,不是沒有道理的,當今天下,以蜀山大弟子的境界實力而言,敢拍着胸脯說將其制服的人,當真是少之又少,而且,即便是有那個實力,雙方也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沒理由無緣無故的招惹蜀山,至於說歸附朝廷的那些江湖散人,不是蜀山自負,真的是不夠看。
玄青子語氣中透着幾分凝重,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揣測,“我想,可能是姓趙的親自出手了。”
此話一出,衆人無不大驚失色。
朝野皆知,趙輔國專權攝政,把持政令,乃當朝實打實的巨宦,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關他在武道上的傳言,如果真如老人所猜,對方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竟然是將蜀山大弟子拿下,其武道造詣之深,委實令人難以想象。
陳之淮失神道:“姓趙的當真有那個實力?”
玄青子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林鹿心神激盪,臉色由於過度激動而顯得有些蒼白,在少年心中,一直都以爲趙輔國只不過是一個耄耋老人,報仇困難只是因爲對方身處深宮,可沒想到對方竟然也是一名武道中人,而且既然能拿下大師兄,顯然已經到了極爲高深的境界。
“林鹿,你怎麼了?”呂思齊見對方臉色微白,小聲問道。
林鹿斂了斂心神,說道:“沒事,我在想那趙輔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玄青子看了少年一眼,說道:“趙輔國自太祖皇帝在位時,便身居宮中,先後侍奉我大隋四代皇帝,每日與‘真龍’爲伴,想來這些年早已窺得大道。”
“他?”陳之淮滿臉疑惑。
玄青子負手望着遠處的飛檐,淡淡道:“不是隻有三教中人才能得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