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逐鹿 >第二十四章 清明時節雨紛紛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一場春雨不期而至,好在道旁有一家簡易茶肆,這才讓衆人沒有被淋成落湯雞,此刻躲在茶鋪裏的基本上都是上墳祭祖的人,提着香蠟黃紙,神色鄭重。有稚童年紀小不懂事,吵鬧着要喫籃子裏的點心,被家中長輩瞪了一眼之後趕緊縮進孃親懷裏,小娘子是個心軟之人,見兒子泫然欲泣,低聲安慰。

    雨下個不停,時不時還有行人往茶鋪裏跑來,小小茶攤很快被擠了個滿滿當當,一座本就不寬敞的小鋪子也就顯得愈發擁擠不堪。這場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因此有的人索性直接要了一壺茶坐下來慢慢等,滿屋子的人愁眉苦臉,除了茶鋪老闆。

    一名年輕劍客坐在靠裏位置,剛來的時候還比較寬敞,此刻一張八仙桌已經坐滿了人,幾人見年輕人揹負長劍、不苟言笑,想來是那些性子古怪的江湖人物,於是與身邊人說話的聲音低了幾分,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到這個面冷的傢伙。

    那稚童躲在孃親懷裏,望着年輕人背上的長劍怔怔出神,眼睛裏滿是好奇,忍不住去摸了一下劍鞘,這一下將性子溫柔的小娘子嚇了一跳,她趕緊拉回孩子的手,還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好在那名年輕劍客並沒有在這等細枝末節上較真,當她擡頭看見年輕人視線投來時,歉意一笑,後者也是一笑置之。

    小半個時辰後,有人走到檐下望了望天色,見雨勢漸漸小了,便冒雨上路,茶有人帶了頭,鋪裏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的走出屋子,有些年輕人大概是想等到雨徹底停下才動身,但見家中老人一意孤行,也別無他法,只好跟上。

    客人離去,鋪子裏瞬間就空出了一大塊,老闆開始將桌子上的茶碗茶壺一一收拾,見到年輕劍客兀自沒有動身,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只不過對於擺了小十年茶攤子、見過不少江湖好漢的他而言,並未看出什麼稀奇,所以也僅僅只是多看了兩眼。

    年輕劍客靜坐半晌,悠悠吐出一口濁氣,他望了望泥濘道路,然後將幾顆銅錢拍在桌上,準備繼續趕路。然而就在年輕劍客剛剛起身的那一刻,不知爲何,他又重新坐下,不動如山。

    老闆被年輕人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可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自然有一番眼力勁,笑問道:“公子,要續水?”

    年輕人開口道:“不必了,坐一會兒就走。”

    老闆點了點頭,退了下去,反正也無甚客人,多坐一會兒就多坐一會兒唄。

    年輕人端起桌上那半杯涼茶,茶水早已沒了熱氣,卻還是有模有樣的吹了吹,神情閒適,看那架勢,好像要坐到茶鋪關門爲止。

    而實際上年輕劍客看似漫不經心,卻一直留意着對面那個沉默無言的老人,此刻,兩人是鋪子裏僅剩的客人。

    老者頭髮灰白相間,額頭臉上長滿了老年斑,一雙眼睛卻是黝黑明亮,然而不知爲何,除了那雙眼睛之外,老人整個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就像是從陰間走出來的人。

    只不過對於那些身處俗世的尋常百姓而言,自然是看不出老人的玄妙或者說古怪,茶鋪老闆依舊殷勤招呼,對方有求必應,一壺茶水斷斷續續續了三回,雖然到後面有些不耐煩了,可看到對方給錢痛快的份上,臉色依舊熱絡。

    老人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望着屋外澄明天色,聲音沙啞,自言自語道:“清明落雨,可仍然擋不住兒孫晚輩祭祖的心,這是後輩們的心意,可世風日下,以前都是巴不得下雨,並且最好是越大越好,雨越大,心越誠,給先人磕頭的時候心裏就越踏實,現在倒好,得等雨停才走,小兄弟,你說這要是讓長眠地下的先人們知道了,會不會心生不滿吶?”

    老人擡頭望着對面的年輕劍客,神情麻木。

    年輕人正是欲要北上的林鹿,聽到對方的詢問之後,放下茶杯,語氣不疾不徐,應道:“能去便是心意,我想他們大概是不會介意的。”

    老人好似若有所思,片刻後接着說道:“小兄弟,雨已經停了,你還在等什麼呢,難道你就不怕先人們等急了?”

    “我在等人。”林鹿神情依舊平靜,然後反問道:“那老先生又是在等什麼?”

    老人盯着對方一陣打量,隨即再次轉頭望向雨後青山,好似想起了往事,傷感道:“老朽十歲那年家裏的人就全死了,那時候兵荒馬亂,不是餓死凍死就是被打殺而死,父母死後,我便跟着別人四處逃命,所以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父母的屍骨埋在哪裏,亦或許早就被野狗吃了,因此每年清明也就只能望着北方聊表心意。”

    林鹿靜默不語。

    正在櫃檯擦拭茶杯的老闆聽到老人的這番言語之後,心裏咯噔一下,忍不住擡頭看了老者一眼,可對方一臉的頹喪,就跟才死了爹孃一樣,讓人生厭。

    老人繼續自言自語道:“後來僥倖活了下來,我就暗暗發誓,再也不要過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好在老天爺開眼,果真沒有再讓我捱餓。”

    他忽然舉起茶杯,笑道:“雖然只是最末等的茶葉,可在那個時候,能喝上一口也不容易。”

    林鹿對老人的肺腑之言無動於衷,人生百態,各有各的苦而已。

    老人忽然自嘲一笑,“唉,真是老糊塗了,沒來由的跟你這個小娃娃說這些作甚。”

    老人瞥見年輕人背後的那柄長劍,問道:“不知小兄弟練劍幾年了?”

    林鹿視線微擡,與對方的視線相交,似笑非笑道:“我說十年,你信嗎?”

    老者搖了搖頭,好似看穿了對方的心思,一語揭穿對方的底細,“依我看,小兄弟進入劍道最多不超過三年,甚至更短。”

    林鹿心頭一凜,饒是已經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那抹異樣,但對老人能夠一語中仍不免感到驚訝。

    老者臉上浮現一抹感慨,言語中頗有欣賞之意,說道:“不到三年時間,就能擁有這般修爲,很不簡單,比起那些自詡爲劍道天才的傢伙要強太多,什麼三大劍派,依我看那些所謂的年輕才俊,能及得上小兄弟的沒幾人。”

    林鹿擡頭看着老人,眼神晦澀。

    “你別不信,老朽閱人無數,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老人的臉上忽然浮現一抹疑慮,說道,“不過我看你的體魄氣態比起那些專修劍道之人又有所不同,不知小兄弟來自那裏?拜何人爲師?”

    “野路子出身而已。”

    老人對年輕人不冷不熱的態度一笑置之,“野路子居然能練到到這般地步,看來小兄弟確實有異於常人的地方。”

    林鹿不置可否。

    見對方依舊神情寡淡,老人自嘲一笑,說道:“交淺言深,行走江湖之大忌,可惜老朽總是管不住自己這張嘴。”

    他再次望了望天色,好心提醒道:“小兄弟真不走?”

    林鹿語氣平淡道:“我不急,老人家若是有急事,可以先走。”

    老人呵呵一笑,卻是沒有動身。

    不知爲何,兩人就這般相對而坐,形成一種詭譎的僵持之勢。

    終究還是老人沉不住氣了,他忽然笑道:“小兄弟,我告訴你個祕密,你知不知道,這世上的東西只要喫得多了,就能品出不同的滋味來。”

    櫃檯的老闆聽到老人的言語之後,在心裏狠狠白了一眼對方,尋思你他娘說的不是廢話是什麼。

    林鹿擡眼正視對方,語氣冰冷,一句話差點沒讓茶鋪老闆暈過去,“所以,這就是你喫人肉總結出來的經驗?”

    老人先是一怔,隨即毫不遮掩笑道:“小兄弟果然見識不凡,你還真別說,吸人精氣,喫人血肉,時間長了,細細一品便能品出個三六九等來,像小兄弟這般大補的珍品,我樊雲山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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