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滿頭白髮的老農正在田間彎腰勞作，不斷將地裏的雜草拔起扔到田垛上，水車在遠處嘎吱嘎吱轉個不停，他擡頭望了望獨自待在田間的稚童，佈滿皺紋的臉上揚起一抹笑意。
稚童眉清目秀，蹲在田坎上，兩眼緊緊盯着田間圈起的一方小水窪，裏面有兩條約摸手掌寬的草魚，游來游去，小傢伙時不時用手去觸碰一下，看着魚兒在水中拼命逃竄，樂不可支。
老人直起身，捶了捶腰，上了年紀，腿腳不利索，不像年輕的時候了，一口氣走上幾十裏也不見累的，終究是不服老不行啊。他擡頭望了望天色，到飯點了，於是收拾好東西，走向田垛。
老人撿了一根青草，抓起草魚，穿腮而過，一手拎着魚兒，一手牽着稚童，慢悠悠往家中走去。
沿着田垛剛走了沒幾步，小傢伙便開始拉扯老人，老人笑了笑，然後順着稚童所指望去，這一看不禁眉頭一皺，只見有幾個陌生人站在那裏。
林鹿一行人站在山道口，原本一日就能出山，可帶上了三個拖油瓶，兩人身上都有傷勢，尤其是楚山河，傷勢頗重，走不了一陣就要歇息，一直走到現在。好在此刻終於出了大山，望着一望無際的原野，林鹿深深呼吸一口氣，頗有撥得雲開見日出之感。
見一行人行來，爺孫倆趕忙讓到一邊，趁着對方擦肩而過的一刻，老人便多看了對方几眼，除了那名好看的有些過分的女子以外，個個佩刀戴劍，想來是那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中人，年輕時曾走出過村子有些見識的老人神情還算平靜，沒有過分的驚異之色，只是手邊的稚童陡見生人，一臉的膽怯。
待一行人走過之後，爺孫倆才慢慢往回走。
在山腳處有兩間房屋緊挨在一起，老人推開院門進入院子，將草魚丟進檐下的木盆裏，然後走到院中的水缸邊，用清水清洗掉手腳上的污泥。
老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早已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可兒子跟兒媳婦就不一樣了，總想着出去看看，這不頭兩年纔到鎮上去，做些小買賣，上個月回來時說是等孩子大些以後，要把孩子弄到鎮上私塾去讀書，當時老人嘴上說好，實際上心中也有一絲落寞，可沒辦法，總不能讓自己的乖孫子一輩子都待在大山裏，像自己一樣，斗大的字不識幾個，被人笑話。
老人坐在小板凳上，開始準備收拾那條還不知大難臨頭的草魚。
小傢伙來到爺爺身邊，稚聲稚氣，開口說道：“爺爺，剛纔那個人有劍。”
老人笑着點了點頭。
“那他是不是很厲害？”
老人回想起剛纔那個佩劍的年輕人，自己雖不懂劍道，但也知道任何事情若是沒有長年累月的積累，能厲害到哪裏去？就像那打鐵鋪的鐵匠，沒有幾十年的經驗，能被人喊一聲老師傅？看那年輕人應該不到二十的年紀，估計斤兩有限，倒是身旁那兩名壯漢長得五大三粗，估計有些道行，說道：“那人啊，看着挺像回事，但爺爺估計他不大行，也就是學人沖沖面子。”
稚童嘟起小嘴，將信將疑。
老人溫和一笑，一邊颳着魚鱗，一邊說道：“栓子，以後跟着你爹孃去了鎮上，就要進私塾了，要好好認字，要聽先生的話，知不知道，否則就要挨板子。”
“我不去。”稚童正聲道。
老人問道：“讀書認字，多好的事情，爲什麼不去？”
小傢伙說道：“我要跟爺爺在一起。”
老人笑着問道：“你小子到底是捨不得爺爺呢，還是怕挨板子，啊？”
老人老懷欣慰，感嘆道：“爺爺也捨不得栓子啊，不過你還得去，等學會了字，以後咱家的對聯就讓你來寫，讓人看看，咱老王家也有文化人了。”
稚童蹲在檐下，輕輕哦了一聲。
老人繼續收拾手中的魚兒，他忽然擡頭望去，只見院門口站着幾個人，正是剛纔路過的那幾人，於是起身問道：“幾位有事嗎？”
林鹿當先應道：“老伯，我等路過此地，現在正好到飯點，大夥肚子都餓了，能不能在你家叨擾一頓？”
年輕人緊接着道：“老伯你放心，咱們可以付錢。”
知道對方的來意之後，老人再次不露聲色的打量起對方，忽然咧嘴一笑，說道：“不就是一頓飯嗎，山野人家，只有粗茶淡飯，付什麼錢啊，諸位都進來吧。”
於是一行人進了院子，老人放下正弄到一半的草魚，進屋端了幾根小板凳出來，家裏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安靜的小院頓時熱鬧了不少，屋子逼仄，老人索性讓年輕劍客跟姓李的漢子直接把八仙桌搬到了院子裏，然後給衆人泡了一壺茶，這才接着去弄那尾被颳了魚鱗卻仍自擺動的草魚。
楚山河傷勢較重，獨自靜坐一旁調養內息。
霍冰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眉頭微蹙，又苦又澀，比起西湖龍井自然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可不知是這些日子以來受年輕人的影響還是爲何，她一口吞入腹中。
林鹿見老人忙裏忙外，一羣人卻跟大爺似的坐在一旁喝茶，臉皮再厚也繃不住了，他將燭龍與青螭兩柄寶劍放在桌上，起身走到老人身邊，開口道：“老伯，我來幫你。”
老人一愣，有些不太相信，問道：“小兄弟會弄這個？”
林鹿淡淡一笑，也不多說，挽起袖子就開始收拾剩下的那條草魚。
老人見對方動作麻利，委實是大出所料，笑道：“原本我以爲你們這些江湖中人都只會大碗喝酒大塊喫肉，沒想到小兄弟也會這些小手藝。”
林鹿說道：“行走江湖，說不定哪天就遇到歹人，然後被對方搶得分文不剩，總不能因爲沒錢就餓肚子吧。”
他接着說道：“實不相瞞，前面那幾戶人家我們都問過了，不過都吃了閉門羹，這才掉轉頭回來，今日若不是老伯好心，恐怕我們只能去碰運氣了，其實我們幾個倒還好，關鍵是我那小兄弟，受不了餓。”
說着指了指坐在楚山河身旁的楊尋。
望着一臉真摯的年輕人，老人展顏一笑，“小兄弟倒是實誠，我看你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那山裏的野小子。”
老人頓了頓，說道：“小兄弟千萬不要多心，老朽可不是在罵人啊。”
林鹿一笑置之。
霍冰坐在一旁，看到眼前的一幕，有些出乎自己意料，她如何能想到堂堂蜀山門人竟然會蹲在檐下像老農一般整治魚兒，接着就開始靜靜欣賞，總覺得眼前的這個傢伙讓人捉摸不透，其實女子有所不知，這些都是師傳的。
林鹿驀的擡頭一望，二人視線相交，年輕劍客笑了笑，女子則賞了對方一個大大的白眼，撇過頭去，嘴角卻是浮現一抹笑意。
她視線微微下移，發現稚童不知何時溜到了桌子旁，小手放在桌沿，卻又不敢動，意思很明顯，是想摸一摸那柄青螭劍。
見女子視線投來，本來就有些膽怯的小傢伙迅速縮回了小手，可是仍然沒有走開，就這麼怯生生的看着對方。
霍冰勾了勾嘴角，然後把青螭劍往稚童手邊輕輕一推。
小傢伙抿着嘴脣，伸手摸向古劍，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彷彿這一下就摸到了整座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