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河跟李盛回到了樂府，不過情況不容樂觀，楚山河的那位老友已經不在雍州，且不知去向，兩人只好打道回府，無處可去，讓兩人心情惆悵，好在李玉織放話，既然是林兄弟的朋友，只要還未找到落腳處，就可以一直住在樂府，這無疑是給兩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這一日，林鹿獨自一人緩緩走在廊下，樂府佔地頗廣，樓閣庭院既有北方的古樸大氣，在一些細微方面也透露出煙雨江南的溫柔細膩。
林鹿趴在欄杆上，怔怔出神，面前是一片荷塘，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等到了夏日，待滿塘荷花盛開，必定更是美不勝收。
他突然視線微擡，對面廊下一道身影穿過，見是刀客李盛，便不再留意。
霍冰走出房間，看到趴在欄杆上的年輕人，便輕輕走了過來。
眼前的這方荷塘與西湖相比，在女子眼中，自然是小巫見大巫，不過因爲時間不同，或者說一起看荷之人不同，女子的心境自然大不相同。
霍冰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兀自出神的年輕人，嘴脣微動，欲言又止。
雙手交叉相疊、下顎枕在手背的年輕劍客好似心有靈犀，看也不看，開口道：“有話就說。”
霍冰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慌意，斂了斂情緒之後，望向荷塘，語氣十分淡定地說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問你，是這裏的荷花好看，還是西湖的好看？”
林鹿一怔，轉頭望着滿臉正色的女子，然後緩緩直起身，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對方。
霍冰被盯的不太自然，瞪眼道：“幹什麼？！”
林鹿臉上帶着淡淡笑意，說道：“我原本以爲你是想問我那晚看到李玉織之後的想法，或者問我找到師兄以後接下來去哪，因爲我帶着燭龍劍，而你爲了護劍自然會跟着我去，沒想到你問的居然是這個。”
霍冰負手在後，似有不悅，說道：“怎麼，不能問？”
林鹿笑道：“當然可以。”
“算了，不用說了，我也不想聽。”原本心情尚好的女子興致全無，說道：“我也不管你接下來要去哪兒，你帶着燭龍劍，總之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話音剛落，女子察覺到話有不妥，面色微紅。
見女子生氣模樣，不知爲何，此刻的年輕劍客竟然覺得對方別有一番味道，他莞爾一笑，重新望向荷塘，說道：“西湖的荷塘好看。”
女子眉頭舒展。
“不過，又怎麼比得上這裏。”
霍冰眉頭微皺，盯着身旁這個說話大喘氣的傢伙，譏笑道：“也不知道你是什麼眼光。”
“我的眼光向來是很好的。”
女子不置可否。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當局者從來都不如旁觀者看得清楚，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後的綠綺見二人模樣，心中暗暗爲兩人嘆了一口氣。
霍冰看見少女站在身後，乾咳兩聲，林鹿回頭之後見到少女，笑問道：“綠綺姑娘，有什麼事嗎？”
綠綺左右看了看，走近幾步，然後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條，遞給對方。
林鹿一臉疑惑，“這是？”
綠綺解釋道：“剛纔我跟問香正在後花園玩耍，忽見天上有鴿子飛過，我知道那是信鴿，但不是我們樂府的鴿子，所以猜測是有人向外通風報信，綠綺會些音律跟口技，於是便將那隻信鴿給引了回來。”
林霍二人相視一眼，皆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疑慮。
林鹿輕輕展開紙條，當看到紙上內容時，神情漸凝，他眉頭緊皺，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年輕刀客的身影。
霍冰見對方神情，試探性問道：“你知道是誰？”
林鹿緩緩搖頭，“不確定，但是...又沒有別人。”
林鹿收起紙條，轉身離開。
屋內三人，楊尋正趴在桌上練字，楚山河休養數日，加上樂府內的療傷藥，傷勢已經基本痊癒，此刻與自己的多年兄弟李盛正相對而坐，慢慢品茶，其實兩人都是粗人，也品不出個一二三來，只是難得有如此清閒的時候，便坐下來聊聊天，聊聊過往。忽見年輕劍客出現在門外，兩人起身相迎，楚山河笑臉招呼道：“林兄弟，快請進。”
林鹿踏過門檻，見兩人正在飲茶，微微一笑。
“林兄弟，有什麼事嗎？”楚山河問道。
林鹿笑道：“沒什麼，就是過來看看你們。”
見楊尋正在寫字，便走了過去，看了一會兒，讚道：“寫的真不錯，唉，弄得我都手癢了。”
楚山河笑道：“既然手癢，那就寫兩個嘛，哈哈。”
林鹿搖頭，“算了，怕丟人現眼。”
楚山河哈哈笑道：“林兄弟這是什麼話，要是連你都算丟人現眼的話，那我老楚豈不是該挖個地洞鑽進去。”
中年男人今天心情貌似不錯，接着說道：“既然林兄弟不肯寫，那我就拋磚引玉，獻醜了。”
林鹿笑而不語。
楚山河擺正坐姿，一筆一劃寫在紙上，林鹿一望，見到中年男人的筆跡，心中漸漸明朗。
楚山河放下毛筆，看着自己那幾個難登大雅之堂的醜字，苦笑道：“沒辦法了，我老楚就只有這個水平，哈哈。”
他忽然指向旁邊的李盛，得意說道：“不過我這兄弟可不一樣，他以前可是念過私塾的人，寫的字比我好看。”
“哦？楚大哥見過？”
“當然，以前寫信什麼的，都是找我這兄弟代筆。”
李盛莞爾一笑。
林鹿神情複雜，沉吟片刻後，緩緩掏出了那張紙條，說道：“那這幾個字，不知道楚大哥認不認得出來？”
楚山河定睛一望，看着紙條上的幾個小字，臉色逐漸陰沉。
在年輕劍客掏出紙條的那一剎那，旁邊的李盛神情大變。
楚山河轉頭望向身旁多年的兄弟，將紙條扔給後者，眼中充滿了憤怒與不解，問道：“爲什麼？”
李盛向後一退，與兩人拉出一段距離，正聲道：“老楚，我這也是爲了你好，難道你想一輩子帶着他東躲西藏？他們已經答應我了，到時可以給我們數不清的榮華富貴，咱們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擡不起頭來了。”
“擡不起頭來？”楚山河面露苦笑，“既然你覺得擡不起頭來，爲何這些年還要一直待在我身邊？”
年輕刀客默然不語。
楚山河恍然大悟，自嘲一笑，接着神情漸漸肅穆，轉頭道：“林兄弟，還請你先帶我家公子出去一下。”
林鹿將楊尋帶離房間，他知道，下一刻便是手足相殘。
林鹿帶着小世子來到那處廊下，霍冰還在那裏，見到年輕劍客帶着小傢伙走來，便已經明白髮生了何事。
約摸一炷香之後，楚山河走出房間，衣衫被鮮血染紅，有自己的血，也有多年兄弟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