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閉目搖頭，艱難開口：“沒用的，收手吧...”
慕容海棠猶豫片刻，最終收回了手掌，她望着汗如雨下的林鹿，眉頭緊鎖，像這樣的情況生平未見，慕容海棠腦海運轉如飛，卻始終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安靜等待。
約摸一炷香之後，林鹿緩緩睜開雙眼，大汗淋漓之後衣衫盡溼，大口喘着粗氣，彷彿與人大戰了數百回合一般。
“爲何會這樣？”慕容海棠皺眉問道。
林鹿聞言沒有急着回答，而是低頭看了看胸前的那枚棗紅印記，只見印記如常，並未發生任何變化，在先前爆發錐心之痛的一剎那，因爲有過前車之鑑，林鹿腦海中最先想到的就是當年身中閻本鶴大聖手之時，被對方在體內種下一道陰寒之氣，因此立刻運轉氣機護住了心脈，只是在他凝神戒備的這段時間，林鹿發覺除了肉體上的痛苦之外，氣海以及心脈並未遭罪。
慕容海棠看着林鹿胸前的那枚棗紅印記，問道：“這是什麼？”
林鹿應道：“是七絕留下的。”
“七絕？”慕容海棠微微訝異。
林鹿點了點頭，接着苦笑說道：“當初我用五枚銅錢換了他一粒保命金丹，用他的話說就是五成氣運，他將兩枚已經送了人，剩下的三枚在攻蜀之時說是還給我，其實就是藉此敲打一番，胸前的這個就是他留下的。”
慕容海棠微一沉吟，沉聲道：“此人行事向來隨性，自稱替天人看守人間，但所行之事向來頗受爭議。”
林鹿神情怏怏，慕容海棠察言觀色後繼續說道：“這次事情發生在你們蜀山身上，可能你覺得不以爲然，事實上只要是他認爲不合理的事情，他都會橫插一腳，遠的不說，就說這次朝廷滅佛，據傳就是此人的手筆。”
林鹿冷笑道：“佛道相爭罷了。”
慕容海棠不置可否，接着道：“不止如此，你那位薛姑娘所在羅剎宗，當年行跡敗露，聽說也是他在背後搗鬼。”
林鹿微微擡頭，靜靜等待下文。
但慕容海棠估計也只是道聽途說，對當年的內幕細節知之甚少，並沒有接着說下去，她視線再次落在年輕人胸口，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道：“你當真沒事？”
林鹿再次試着運轉體內氣機，奇經八脈暢通無阻，接着他提劍走下臺階，只見寒光一閃，一道劍氣激射而出，將不遠處一塊等人高的大石攔腰斬成兩截。
慕容海棠見狀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心底始終隱隱不安。
蜀山自從外門弟子下山以後，山上空出了大量房間，數日之後，慕容海棠便帶着雀兒搬到了林鹿隔壁住下，師徒倆經常到林鹿房間做客，林鹿與慕容海棠聊得最多的就是關於武道一途的事情，慕容海棠不到十八歲就踏足一品境界，武道天賦自然極高，許多在女子看來輕而易舉就能領悟的事情，實際上換成旁人卻是異常艱難，好在林鹿早已不是當年山中的那個愣頭青了，加上慕容海棠搏殺經驗豐富、武道涉獵廣闊，儘量深入淺出的解釋，常常能讓林鹿耳目一新，慕容海棠忽然笑道：“看來你也不算太固執，並未一味追求劍意，還知道博聞廣記，不過我要提醒你，博衆家之長是好事，但貪多嚼不爛，你可以挑選幾招多加領悟，儘量越簡單越好，要知道到了一品之上的對決，對手可沒時間讓你蓄勢待發，生死往往就在一瞬間，除非你有足夠的底氣能勝過對方。”
林鹿點了點頭，其實這也是自己一直在猶豫的事情，畢竟在自己所知道的人當中，一個陳天元，一個流雲祖師，兩個都是想要集天下劍道於一身的人，可最後都沒什麼好結果。
這一日小丫頭雀兒閒來無事獨自一人蹦到林鹿房間，揹着個小手東看看西瞅瞅，也不知道在看個什麼，弄得林鹿一頭霧水。
“怎麼不跟着你師父去山上轉轉，跑我這裏來幹什麼？”林鹿盤坐在一邊，開口問道。
“怎麼？不行？”雀兒歪頭側目。
林鹿笑問道：“你到底在找什麼？”
雀兒橫了林鹿一眼，繼續負手在房內踱步，估計是確實找不到什麼蛛絲馬跡之後，這才心滿意足的坐到了椅子上，輕輕晃盪着小腿說道：“看來你一直是一個人住，不錯不錯。”
林鹿哭笑不得，也終於明白這個鬼靈精怪的小丫頭到底在找什麼，笑問道：“那你以爲我還能跟誰住？”
林鹿聞言不答，故作似笑非笑的表情。
雀兒好似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祕密一般，“原來你真的跟她住一起了？！”
林鹿揉了揉對方腦袋，無奈笑道：“人小鬼大，也不知道你這腦袋裏成天在想什麼。”
雀兒一把甩開對方，回到椅子上坐下，歪頭一旁，氣沖沖道：“朝三慕四，花心大蘿蔔，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林鹿看着突然就生上悶氣的小丫頭頗爲無奈，上前剛準備解釋幾句，眼角餘光卻瞥見慕容海棠自屋外走來，於是話到嘴邊又生生止住了。
“這麼快就回來了。”林鹿笑道。
慕容海棠聞言沒有搭話，自顧自倒茶喝水，林鹿察言觀色，忽然心頭一凜，問道：“你去後山了？”
慕容海棠仍沒有應聲。
“你跟老前輩動手了？”林鹿嚥了咽口水。
慕容海棠不耐煩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就是去看看姓程的當年是不是真像江湖上傳言的那般，劍法出神入化，現在看來...”
慕容海棠沒把話說完，但林鹿通過對方的神情已經猜到了答案，程鐵霜數十年前就已經躋身天罡境，此後雖然因爲輸給師祖半招而退出江湖不問世事，很少與人動手，但這些年獨守劍閣潛心悟劍，無人打擾之下劍道造詣必然更加精深，海棠想要贏過對方，自然是有些困難。
慕容海棠端茶慢飲，緩緩道：“依我看，程鐵霜的劍道造詣並不比玄青道長低，倘若他真想下山，你們蜀山恐怕沒人能攔得住他。”
林鹿說道：“其實師伯曾經說過，程老前輩若是願意下山，隨時都可以離開，沒人會阻攔，這些年只是他自己畫地爲牢不願意下山而已。”
慕容海棠忽然笑道：“當年他輸給無爲道長半招，雖然是願賭服輸，但始終是困了自己六十年，你就不怕他哪天找你那位師伯出氣？”
“即便他真的想與師伯切磋，但肯定不會是現在，老前輩不會趁人之危。”林鹿信誓旦旦道。
慕容海棠不置可否。
是日，入夜之後，林鹿自房內獨坐運氣，蜀山心法總綱無氣生氣，氣遊四海，導氣歸一，一生萬物，看似只有寥寥十六字，實際上每一步都是難如登天，與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有些類似，對於後者，林鹿知道那個所謂的一便是天地初始之元氣，元氣生陰陽二氣，三乃陰陽和合，在道門中人看來，天地萬物皆由陰陽二氣所化，只要明窺了陰陽，便明窺了大道，進而就可以堪破天地至理，逍遙於天地，林鹿忽然嘆氣一聲，由於陰陽二氣實在過於縹緲虛幻，除了那些存在於神話傳說中的人物，即便是放眼整個歷史，在浩瀚的史書中也未發現關於有誰真正參透了陰陽二氣的隻言片語，然而陰陽二氣凡夫俗子雖然難以觸摸，但劍氣劍意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身爲劍道中人，林鹿更是深有體會，此時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在經過幾次生死搏命以及幾番際遇之後，林鹿對一品境界也算有了自己的領悟，天罡境與地煞境，都是一品境界的巔峯狀態，當世僅有寥寥數人，至於傳說中的無量境，更是數百年未曾出現過了，與人對敵，以小博大，三教中人雖然可以強行攀升境界，但維持時間太短，且後果跟代價難料，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爲之。林鹿忽然臉色微沉，回想南宮石龍上山之後的一舉一動，平心而論，就南宮石龍目前的實力而言，恐怕對方的實力已經與三大宗師在伯仲之間，只是不曾親眼見到那三人傾力而戰的場面，不敢貿然下結論而已。林鹿自忖以自己如今的實力，在面對那位東海龍王之時，雖然不至於毫無招架之力，但要想勝過甚至擊殺對方也有些不切實際，事實上林鹿如今的身體狀況很是怪異，自從意外得到上官流雲的那份殘留氣息之後，林鹿氣海內一直處於充盈狀態，如一座浩瀚湖泊，生機盎然，但不知爲何，林鹿每每運功想要再進一步之時，就好似心中有塊壘，如鯁在喉，始終是無法如願。
房間內燈燭昏黃，林鹿心念所至，一股氣機自膻中氣海而始，接着氣沉丹田，循督脈而上，順任脈而下，經尾閭，夾脊，玉枕三關勾通任督二脈，緩緩運行，待三十六個小周天走完已是半個時辰以後。
屋外，小丫頭見屋內燈光亮着，開口問道：“林鹿，你睡了沒有？”
雀兒側耳傾聽，卻無人應答，索性直接推開了房門，小丫頭見林鹿盤坐在牀上，當她走近之時，剎那間被嚇得臉色慘白。
暮春時分，林鹿卻是眉髮結霜，渾身寒氣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