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若安靜地坐在那裏,含笑看着鬧哄哄的一羣人。
邊關會是個甚麼樣子,戰場會有多殘酷,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那些被餓死,凍死,沒能死在戰場上的將士會有多委屈。
“只解沙場爲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
雲若輕喃出這句話,語氣裏充滿了遺憾。
張景彥身子一震,不由擡起了頭。
“那一戰,死了很多人,一萬人回來了兩千人,清理戰場的時候送糧草的到了。”
他們...幫忙去擡人的時候,一個草蓆可以裹着兩個人擡回來。”張景彥閉了閉眼,似乎又回到了那時候。
大雪過後,滿天雪白,圓月下,一切如白晝清晰可見。
他站在能看清遠方的一塊岩石上,看着下面的人將一地的殘肢碎片收收撿撿,斷手斷腳,血肉模糊,滾落在一旁的不知道是何人的頭顱。
入伍軍人身體特徵都會記錄在冊,如今散落一地,軍醫只能一手捧着冊子,努力拼湊。
沒人能保證是同一個人的。
天寒地凍的時節,屍體能夠保存,會按照戶籍地將他們送回去。
衣錦還鄉,落葉歸根,葬也要葬在自家祖墳上。
若是遇上炎熱天氣,爲防止屍體腐敗,往往就是葬在上谷關。
在張景彥背後的那片山地裏。
今夜有風,狂沙漫天,似是哀嚎,似是悼念。
後方埋着千千萬萬忠骨,前方活着的人也並不輕鬆。
張景彥赤紅着眼看着這一幕,直到有人從他站着的岩石下走過。
“這倒黴天的,凍死個人還要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送糧草,年關了這麼折騰,也不知道上面怎麼想的。”
“你少說兩句,上面的事也是你能瞎編排的?”旁邊的人手抓着草蓆的兩邊,左右看了看,壓低了嗓音。
“哎,你發現沒有,今年這批人看着就是被餓狠了,擔在手裏一點兒分量都沒有。”
還是那個年輕一點的黑子開了口,說話間還顛了顛手裏的草蓆。
“閉嘴吧你,你也不想想今年才送了幾次糧食,這種地方能喫到個甚?可不就得餓着...”
“也是奇怪,往年這時候哪還會要往這裏來送糧,八九月份的時候就該備夠了。”
搬運屍首的兩個漢子嘀咕着從下面走過,張景彥一動不動地站在那,直到看到不遠處的雪地裏似乎有甚麼在蠕動。
他一下從上面跳下來,飛快地往那邊去。
軍中特製的長槍在月光中閃爍,一雙瘦黑的手緊緊抓着槍桿費勁地想爬起來。
張景彥跑過去,蹲下身就用雙手將厚雪扒開,雪下是一張瘦削的,不超過二十歲的少年的臉。
“將軍,是您啊,可真好。”張景彥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少年人卻一眼就認出了他。
“你別動,我拉你出來。”張景彥看他撐着手臂要坐起來,連忙伸手扶住了他。
“將軍,您別動,就讓俺這麼坐着吧。”少年人藉着他的力量坐的筆直,下半身卻還埋在雪地裏。
“將軍,我們打贏了嗎?”少年人似乎也不懼張景彥的冷臉,笑吟吟地問道。
張景彥掃了一眼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真好,今日雪下的可真大,您有酒嗎?太冷了,好想喝一口。不怕您笑話,俺長這麼大,還沒喝過酒呢。”少年人咧了咧嘴,說的有點嚮往。
張景彥依舊沉默,他滴酒不沾,更何況這是戰場上,哪裏會帶着酒...
“你...”張景彥垂在一邊的手抖了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甚麼,“我帶你回去,軍醫那裏有酒...”
“將軍,您真好,可惜我回不去了。”少年人有些渙散的目光往前移了移,原本該是雙腿的地方蓋着雪,已經染了一片赤色。
“將軍,我想回家看看我娘,三年未見,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漸漸地周圍再也沒有聲音了。
張景彥揚了揚頭,在低頭時,面前坐着的人已經閉上了眼睛。
他永遠也看不到他的娘了。
張景彥慢慢扒開壓在他下半身的雪,除了一灘血跡,甚麼也沒有。
少年的腿不知何時被人砍掉了,他一聲未吭,含笑與他說了這麼多。
到最後也沒喝上一口酒。
“將軍?”張景彥盯着紅色的雪許久,直到聽到這聲將軍才漸漸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