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孃的左手邊坐的是抱着霜兒喫飯的張安青啊。

    她擡眼看向老二,心裏琢磨了下,隨即暗暗搖了搖頭。

    憑心而論,許雲氏生的這幾個兒子都不算難看,個頭雖比不上張景彥,石英,張得發這些在戰場上歷練過的,但在普通人中也能冒尖。

    長相周正,身板筆直,在加上家中有人讀書,學了點半吊子,若娘對他們也常有提點,哪怕老二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爹了,走出去,在十里八村也不算差。

    他長的不像許雲氏,常年下地幹活,也不似許二柱的虛白,是一個地地道道莊稼漢的模樣。

    若娘想起常在別人耳中提到的一個詞,叫做“耕讀傳家”,應該就是這副模樣了。

    但他和張安青,是她確實沒有想過的。

    若娘當做沒看出他的異樣,接着剛剛的話往下說:“老二要給新兒找個娘,其他的人,大丫和老三都成家立業了,就去顧好自己的小家庭吧。”

    “老四先管不着他,老五的話,我是打算等你明年考完舉人再談。但你們的屋子我都給你們選好了,搬出去是必須的。”

    十四五歲,是可以成親的年紀了。

    人多了是熱鬧,但人多了確實也吵的很。

    說完了,也不管坐着的人都是甚反應,若娘揮了揮手,自己回屋休息去了。

    人在不熟悉的地盤和領域,做起事情來就會特別的費勁。

    這幾日顧着大芻草的下種,真把她累的夠嗆。

    種下去了心裏又沒底,不知道能不能活...

    人最怕惦記,怕甚來甚。

    下完種,剛澆過水,夜裏小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

    若娘被雨滴在窗臺上的聲響驚醒,大白正窩在腳下睡的香,她一動,它也醒了。

    慢悠悠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又趴了回去。

    若娘下牀,跨過它,走到窗邊支起竹簾子,外面黑漆漆一片,又有點霧濛濛的迷糊樣。

    還好雨不大,過了一會便停了。

    溼潤的風吹到臉上還有些涼意,若娘站了一會,重新爬上了牀,牀頭櫃上的桃木簪子在黑暗中有點白,若娘側頭看了一眼,轉過身睡了。

    第二日,她起牀時,覺得今日的清晨特別的安靜,往日孩子的咯咯笑聲,女子的輕喝聲,男子的粗嗓門,一個都聽不到了。

    她起身掀開被子,發現成日野在外面的大老虎還老老實實地窩在那,醒是早醒了,就是似乎有些百無聊賴,不時輕甩尾巴,像是在等牀上的人醒來。

    若娘一睜眼,它就站起身前爪往前,伸了個大懶腰,眼睛直勾勾盯着若娘,彷彿在問:兩腳獸,你怎麼才醒?

    等若娘收拾好,出了廂房的門去堂屋,踏進去時一擡頭,腳便頓住了。

    她說怎麼沒動靜呢,大大小小的都在這裏等着呢。

    “娘!”老三在屋裏來回轉了一個時辰了,若娘身影一出現,他眼睛都亮了。

    若娘先踏進屋的一隻腳安安穩穩地踩地,跨過高高的門檻。

    “今日地裏沒活?”

    良田種了水稻,還有上千畝的旱地呢,生薑,紅薯,長生果,還有一些應季的蔬菜,都等着下地呢。

    “分家了,地裏的活都不想幹了?”

    “娘,您是來真的呀?”老三急得嘴上都燎泡了,他從來沒想到要跟娘分家的,他娘一個人,怎麼能和他們分開呢?

    “老孃甚時候說話不算數了?你都當爹了,還黏着娘,像甚麼話?”

    老二今日一反常態坐在角落不說話。

    老五更瞭解他孃的脾性,何況他還未成親,暫且不用搬出去,此時雖也和其他人一起坐着,倒是悠閒地看着書。

    大丫抱着小老三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甚...

    草兒和文兒並排坐在小竹凳上,仰着頭看若娘,兩雙一模一樣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奶,你不要我們了嗎?爹說,咱們要走了?”

    若娘蹲下身,看着兩個從小不點養到這麼白白胖胖的小家,溫聲說:“寶兒和文兒都不走,大家都還在這個村子裏,從你們家到奶家,走幾步就到了。”

    “寶兒,文兒想不想有自己的小廂房,想不想自己睡在小牀上,想不想也有自己的小書房呢?”

    “想!”兩個小娃子異口同聲地喊道。

    若娘笑着摸了摸他們的頭,慢慢站起身看向大丫和柳二虎:“你們倆跟我出來。”

    “大丫孩子給老三媳婦兒抱着。”若娘怕自己忍不住發火,不讓大丫帶着還在一起,“還有你們,該作甚做甚去,分家的事就這麼定了,趕緊收拾東西吧。”

    說完轉頭往大門外走。

    若娘走在前頭,大丫和柳二虎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

    一直走到她給大丫買下的屋子前,其實她選的幾個房子離的都不遠,將來有事情,互相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她示意二虎推開門,竹門吱呀一聲,入眼的便是打掃的乾乾淨淨的院子,院子南邊有一口井,同樣是堂屋坐北朝南,東廂房,西廚房的佈局。

    若娘站在院子裏,看向兩人,想了想開口道:“寶兒說誰要走了?”

    大丫絞着手,飛快擡眼看了若娘一眼,低聲道:“娘,是我說的氣話。”

    出月子的第一頓團圓飯,娘就提了分家,再加上二虎家最近的事,她就覺得娘是煩他們了。

    若娘嘆了口氣,白了她一眼:“半夏,娘只說一次,以後不許在孩子們面前說這些不着邊際的話,他們那麼小,還甚麼都不懂,會當真的。”

    “我看你長到這麼大,飯都白吃了,還有二虎也是,娘一向不跟你們說重話,分家這件事是娘想了很久的,你爹他們就算這時候不來村裏,今日咱們也要分家。”

    “你跟着大丫背井離鄉生活在這裏,好不容易爹找過來了,好好養着他們就是,你們還年輕,也能掙銀子,贍養老人是你們該做的事,娘覺得二虎做的挺好。”

    “但是,二虎,娘不管你們做事的前提是你爹他們不會影響你和大丫的生活。”

    “大丫是我雲家唯一的女兒,她哪怕受一丁點兒委屈都不行的。”若娘敲打完大丫,又看向二虎,語氣不重,話的分量卻不輕。

    “娘,您放心,這事我肯定處理好。”

    若娘放緩了話:“咱們能有現在的日子,每個人都吃盡了苦頭,別到頭來,老天爺給的苦難熬過去了,卻在自家人那裏栽了跟頭,太不值當了。”

    雖然她有預感,他們總要走點彎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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