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老太太身上捱了鞭子,疼得嘴裏“哎喲”“哎喲”的,被兒媳扶着回到范家的地方,反手一巴掌甩在兒媳臉上,大聲地呵斥道:

    “沒用的東西,還不趕快去燒水做飯?你這賤婦,是想餓死我嗎?!”

    範老太太罵得刻薄,她向來不慈,喜歡磋磨兒媳,早晚晨昏定省的立規矩,讓兒媳伺候她,稍有不慎就非打即罵,上一個兒媳死後,範老太太特意選了個身份低微的七品小官嫡次女,給兒子康遠伯做繼室,方便她更好的拿捏兒媳。

    “祖母,你不要罵我娘……”比範桐還小的小姑娘眼淚汪汪,她是姚氏的女兒範嫣,今年才6歲,是姚氏進門後,跟康遠伯後邊又生的一個女兒。

    範範嫣雖然也是範老太太的嫡親孫女,跟範桐同父異母,但,範老太太十分重男輕女,心裏對範嫣卻沒有半點疼愛之意,一聽斜睨了範嫣一眼,刻薄道,“你這個賠錢貨,還敢頂撞長輩?!”

    “娘別生氣,嫣姐兒年紀還小,還請娘不要跟她一般計較……”範老太太的兒子姚氏,臉上被甩了巴掌,頓時浮現起鮮紅的指印,可是她逆來順受慣了,垂下了頭,連忙低聲道:“飯已經燒好了,我這就給您盛來。”

    嫣姐兒想保護母親,可是,祖母不慈,父親漠視,哥哥一臉得意眼神輕浮的依偎在祖母身邊,那種惡意與得意毫不掩藏,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哪裏還能保護母親?

    母親總是叫她忍,說以後出嫁了就好了……

    但是,嫁人了就真的會好嗎?

    嫁人後,她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母親?有這樣父親這樣的丈夫,祖母這樣的婆婆……

    太可怕了。

    那種將來,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讓嫣姐兒不禁打了個寒顫,小身子發抖。

    要是……能不跟祖母父親和哥哥一起生活就好了。

    小小年紀的嫣姐兒心中模模糊糊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姚氏說是飯,其實也不過就是官兵們分發下來的口糧,按照人頭一人兩個餅子,外加一把米。

    姚氏雖然是前康遠伯夫人,因爲範老太太矯情又挑剔,非得要兒媳把她當成祖宗伺候,所以婚後也常常洗手作羹湯,姚氏將那一小把米熬成稀粥,裏面添了些野菜碎進去,放上點鹽巴,比起白粥來,也有滋味兒許多。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姚氏能做出這樣的野菜粥,已經算是不錯了。

    可,範老太太心裏憋着氣兒,過去一趟沒討到好處不說,反而捱了鞭子。

    她暗恨上蘇家人小氣,那麼多野雞和兔子,分給她一隻,讓她也鹹鹹嘴怎麼啦?

    竟然喫獨食,一點都不知道尊老愛幼!

    蘇家的地方離范家並不遠,那種誘人的香味兒不斷地鑽進鼻子裏,勾得範老太太心頭越發火大,再一看土陶碗裏飄着幾片野菜葉子,沒幾粒米的稀粥,恨不得擡手將碗給掀翻了——

    “姚氏,你這做的是什麼玩意兒,餵給狗都不喫!別人家流放都能喫肉喝湯,你怎麼就這麼沒用……”

    範老太太陰陽怪氣的大聲辱罵兒媳姚氏。

    其實就是罵給不遠處的蘇家聽的,指桑罵槐呢。

    姚氏雖然是小官之女,卻也出身書香門第,從小讀四書五經,從前康遠伯府還在,範老太太還要臉,哪怕磋磨兒媳也暗地裏來,在外人面前還是裝出幾分慈祥面孔,好叫別人以爲她是個再和藹不過的老太太,所以也會在人前給兒媳留幾分臉面。

    可是自從范家被奪了爵位後,範老太太就再也不要臉面了。

    姚氏的背脊,在範老太太的罵聲裏和唾沫橫飛中,一寸一寸地低了下去,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身體裏被抽出來、打斷、碎裂。

    等範老太太罵完,姚氏心如死灰,滿臉麻木。

    有那麼一刻甚至想到了……死。

    這樣活着,還有這麼意思呢。

    還是小小的嫣姐兒扯住了姚氏的衣服,稚嫩嗓音安慰道,“母親不要哭,還有嫣姐兒呢,嫣姐兒陪着你……”

    姚氏烏黑木然的眼珠緩慢地動了動,伸手將女兒嬌軟幼小的身子緊緊摟入懷裏後,臉色才終於有了一絲動容……

    *

    蘇家人的宗旨向來都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範老太太罵兒媳的那些話,他們都聽見了,但都沒有辦法,那是人家的家事。

    他們也不可能將自己的食物讓出去,好叫範老太太得逞。

    只是,未免更多人眼紅,蘇家人迅速的喫完了烤兔和鮮燉雞湯。

    而範老太太嘴裏罵罵咧咧,說野菜粥連狗都不喫,身體卻是很誠實的呼呼啦啦幹掉一大碗。

    小胖子範桐人如其名,喫得向來多,跟個飯桶似的,搶了個兔腿喫後,還吃了三四個餅子並一碗野菜粥。

    前康遠伯範建是個成年男子,喫的東西也必不會少,所以留給姚氏和嫣姐兒的,只有少少的一碗稀粥,一個餅子扯成兩半,母女倆一人一半。

    這點口糧根本無法填飽肚子,姚氏心酸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髮,“嫣姐兒快喫吧。”

    夜裏,幾處篝火靜靜地燃燒着,除了少數守夜的官兵,其他人都或靠着樹幹睡覺、或將外袍鋪在地上休息,不遠處只聞得蟲鳴的聲音。

    偶然起夜的,也只走到樹林裏解決。

    小胖子範桐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間一陣尿意來襲,晚上那碗野菜粥稀得很,大半都是水,憋不住了,他捂着褲襠起來到樹林裏去放水。

    沒過多久,又有人起來。

    守夜的官兵往那邊看了一眼,見到是個小姑娘,沒有起疑,很快就收回了眼神。

    …

    範桐閉着眼睛放完水,嘴裏打了個哈欠,正懶懶散散的準備拉上褲腰帶。

    這時,不知怎麼,他感覺到背脊出現一絲涼意,突然間就清醒了過來。

    四周漆黑,還很安靜,叢林裏樹影重重彷彿有什麼噬人的妖魔鬼怪藏在裏面一般……

    好黑啊……

    小胖子嚥了咽口水,陡然開始害怕了起來。

    範桐連忙往上一拉褲腰,也不管褲子歪歪垮垮的,拔腿就往營地跑——

    幾根藤蔓分別纏上他的腳脖子,將他給絆倒,範桐“噗通”摔了一跤,整個人摔了個五體投地!

    還沒來得及感知到疼痛,範桐就聽見一陣女子的鬼魅嘻笑,伴隨着陰風陣陣,特別滲人:“嘿嘿嘿,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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