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媚摸了摸嫣姐兒的額發,“不算救,只是給了你一杯檸檬水。”
可是,只有姐姐願意給她一杯檸檬水啊,連她的父親與祖母都不管她的死活。
嫣姐兒抿起蒼白的嘴脣,感覺嘴裏甜絲絲的,“檸檬水?”
“就是這個,好不好喝?”蘇明媚舉起杯子,上面印着蜜雪冰城四個大字。
嫣姐兒點了下頭,“好喝。可是……這麼好的東西,姐姐給我喝太浪費了。”
說着,嫣姐兒小臉露出愧疚、不安的神色。
祖母說,家裏有什麼好東西,都是兄長的,她一個女孩子不配用好的。
兄長的水不夠喝,就搶走了她的小水囊。
姐姐卻餵給她喝加了糖的檸檬水。
嫣姐兒哪怕年紀小,也知道糖在這個時候,是很珍貴的東西。
她何德何能,配姐姐對她這樣好呢?
架着驢車的姜柔,聽了嫣姐兒的話,略微沉默後,輕嘆了句,“這小姑娘可憐,小小年紀就懂事得令人心疼。”
她也是有兒女的人,雖然手指必有長短,難免無法做到真正的一碗水端平,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她對錦瑟錦繡一樣疼愛,並未因爲她們是女兒就薄待。
她真不知道把孫子當成寶,卻苛待孫女的範老太太是怎麼想的,難道她自己不是女人嗎?
姜柔搖了搖頭。
…
隊伍緊趕慢趕,總算在天黑前趕到驛站。
官兵進行了補給,而身上藏了銀錢的流犯,偷偷塞錢給驛站的人,弄到一些葷腥裹腹,再不喫點好的,接下來的路程怕是難以堅持。
拿銀錢行方便,這在流放途中是一種不成文的默契,只要不過分,官兵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管。
畢竟他們的本意,也並非是將流犯們全部逼死。
每天只吃乾巴巴的餅子,不喫鹽是沒力氣的,所以也有人將在驛站搞來的便於儲存的臘肉,和調味用的鹽巴,用油紙裹起來藏在身上,之後的流放路程也可以將臘肉煮一點來喫,鹹鹹嘴,或者再摘到野菜煮湯,有鹽巴調味也比那寡淡發澀的味道要強得多。
而蘇明媚高興的是,一些東西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來了,如果官兵質疑,可以推脫說在驛站搞到的。
三嬸嬸姜氏不在流犯之列,也爲蘇家提供了更多的便利。
抵達驛站後,在運糧車上休息了兩個時辰的姚氏,恢復了一些力氣,她帶着嫣姐兒過來向蘇家道謝。
這是個知禮的婦人。
奈何上面有個惡婆婆,她性子又太軟弱,如果範老太太繼續磋磨她,姚氏恐怕沒法兒活着走到北境。
蘇明媚忍不住多嘴一句,“姚嬸嬸,範老太太欺負你和嫣姐兒,你爲什麼不反抗呢?”
反抗?
聽到這個詞,嫣姐兒烏黑的眼睛若有所思。
姚氏的臉上卻閃過一絲茫然,反抗?
姚氏出身低,卻也是書香門第,從小讀的書是《女則》《女訓》《女誡》,可以說已經將女子要三從四德刻在了骨子裏。
不孝順婆母是要被世人戳脊梁骨的,所以姚氏從來都沒想過“反抗”這兩個字,或者說,想也不敢想。
她總想着,再忍一忍,再熬一熬,熬過去就好了,哪個媳婦不是熬成婆的呢?
姚氏滿臉寫着軟弱、怯懦,這一刻蘇明媚從她的身上見到了這個封建古代皇朝無數女子的縮影。
姚氏有錯嗎?
蘇明媚覺得錯不在她。
生在這樣的朝代,姚氏接受的教育已經深入骨髓,愚昧的順從很難再改變。
有這麼一瞬間,看着姚氏,蘇明媚萌生了一個想法。
她想做些什麼。
至少爲古代的女子做些什麼。
可,她如今也不過是階下一小囚而已,能做的也只能是嘗試着點醒一下姚氏。
“姚嬸嬸,首先你是個人,你是你自己,然後纔是別人的女兒、妻子、兒媳、和母親。”
蘇明媚知道自己的話,在這個對女子講求“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朝代,顯得有些驚世駭俗。
她的孃親、祖母、嬸嬸們,甚至包括堂哥堂姐都對這樣的“大逆不道”的言論,流露出震驚的神情,顯然她們都是第一次聽說。
但,她還要繼續說,“書上有母慈子孝一說,先有慈母,後纔有孝子,若是做父母的苛待子女,還一味要求子孝,那就是愚孝了。”
姚氏臉色也略微動容,像是在思考。
但,還沒等得姚氏想清楚,想明白這番話的含義,那邊範老太太就扯着嗓子叫起來,“姚氏!姚氏!你死哪兒去了?”
聽到婆母的罵聲,姚氏嘴脣動了動,面有羞愧的低下了頭。
她也知道眼前這個小姑娘是想“救”她,可是對範老太太的恭順已經刻在她骨子裏了,形成了條件反射。
她幾乎是立刻想拔腿跑到範老太太面前,卻還是猶猶豫豫地說了一句,“我、我婆婆在叫我了……”
說罷,姚氏才拉着嫣姐兒回到范家那邊。
蘇明媚輕輕嘆氣。
“小孩子家家的,做什麼這樣老氣橫秋的樣子,嘆什麼氣?”藍瑛伸出纖纖玉指,點了下女兒的小腦袋。
蘇明媚抱住藍瑛,在她懷裏蹭了蹭,撒嬌道:“孃親,我覺得姚嬸嬸好可憐……”
或者說,這個古代跟她一樣的女子都好可憐。
她有一點點心疼,心疼她們……
藍瑛沉默了下,摸了摸女兒額頭,溫柔道:“她的確是個可憐人。”
蘇明媚突然擡起頭,抿了抿粉嫩的脣瓣,出聲問道:“祖母和孃親難道不會覺得我剛纔說的話,很……大逆不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