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夫人年輕時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哪怕如今老邁,但是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莫名的就讓浮動的人心慢慢地安定了下來。
這裏都是她的兒孫,蘇老夫人瞭解他們,知道怎樣讓人心凝聚。
而蘇老夫人在——
她就像是蘇家人心目中的指路明燈,定海神針,讓他們生出一往無前的勇氣和灼灼戰意。
原本聽見土匪劫道這個消息,恐懼得身體都微微顫抖了的蘇錦瑟與蘇錦繡兩姐妹,終於也漸漸的不再那麼感到害怕。
姐妹倆想,最壞的結果,不過一死,也總比落到盜匪手上要好。
就連死都不怕,那又還怕什麼呢?
大不了拼了!
她們可是將門之女!
而且有四妹妹在……
四妹妹是神仙弟子,她都能提前預警到龍虎山的匪盜之禍,想必是有避禍的法子的。
蘇錦瑟和蘇錦繡就是非常相信她們的小妹妹。
蘇嫣就更不用說了,她走在蘇明媚的身邊,根本就沒有害怕的意思。
是明媚姐姐給了她新生,她相信姐姐既然說出來,就一定有辦法解決。
蘇嫣已經打定了主意,姐姐怎麼說,她就怎麼做,絕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蘇老夫人臨危不懼,有條不紊地安排道:“從現在開始,女眷走中間,兒郎們護在最外邊。”
“睿哥兒庭哥兒,你們雖未及冠,卻也是從小習武的,記得要保護好你們的孃親、伯母和妹妹,哪怕是豁出性命,知道嗎?”
蘇家老弱婦孺多,成年男子中,蘇胤白自幼體弱,弱不禁風,所以就連未及弱冠的蘇睿和蘇庭,也必須在危難時刻承擔起保護家人的責任。
蘇老夫人對蘇睿和蘇庭自然也是一樣心疼的,但,她必須狠下心來對兩個孫兒這樣說。
蘇家兒郎只有戰死的,絕沒有臨陣脫逃的。
姜柔微微別過眼去,眸底隱有溼意,卻也並未說反對的話。
蘇睿和蘇庭雙雙聲音熱血的應道:“是,祖母!”
雖然距離龍虎山還有二三十里路程,土匪會不會來還是一個未知數,但,氣氛已然沉重了起來。
“很好。”蘇老夫人點點頭,又緩緩開口道:“此事,我們蘇家有成算也起不了多少作用,還得告知官兵早做防範纔是……”
蘇家十幾個人在這支百餘人的流放隊伍裏,顯得太微不足道了,能起的作用根本不足以扭轉局面。
匪盜猖獗,人數衆多又心狠手辣,只有官兵也重視起來,才能博得一線生機。
蘇胤白邁出一步,神色凝重且優雅,道:“母親放心,就由我去遊說官兵。”
他身子骨不爭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有腦子足夠聰明,但,這裏不是兩軍交戰,他做不了幕後軍師,匪徒們可不會跟誰講道理,他們只想燒殺搶掠……
蘇胤白也想爲家人做些什麼,而不是隻能等待着被人保護。
上回獻計後,蘇胤白在官兵們面前也頗爲有幾分臉面,由他負責說服官兵再合適不過。
不過,官兵們自然是不肯相信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覺得荒謬可笑。
“有。”蘇胤白眼珠清澈又漆黑,望向那名官兵,一字一頓地回答道:“人在漠北又被稱作——兩腳羊。”
天聖國北邊的版圖接壤漠北,因爲漠北人蠻荒不化,茹毛飲血,漠北又被稱作蠻族。
蘇家率領的定北軍,鎮守北境,抵禦的就是漠北蠻族。
所以,在天聖國沒有誰比蘇家瞭解漠北的。
那官兵臉色頓時一變,嘴脣顫抖,磕絆道:“這、這、這不可能吧……”
蘇胤白墨色眉眼淡淡,“今年大旱必鬧饑荒,潼州匪盜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與漠北蠻族無異……永遠不要低估了人性的惡。”
“頭兒……”其餘官兵心裏已經有幾分信了蘇胤白的話,不禁目光紛紛轉向趙峯。
因爲這旱情他們也是親眼看見了的,這一路上,他們路過不少村落,土地裏的莊稼都是在烈日下被烤得焉頭巴腦的,泛黃枯死一大片,一些溪流甚至都乾涸斷流了,露出河牀底下的淤泥,魚蝦都快乾死在裏面,散發出腥臭味……
只不過,他們是過路人,不曾在村莊停留,也不清楚天聖國的百姓們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但,被蘇胤白這麼一提,平時一些被遺漏的細節回想了起來,越發覺得有可能鬧旱災和饑荒。
潼州邊界的土匪平日裏搶劫商隊和山腳百姓,但,如果百姓自己都鬧起饑荒來,這些土匪會朝誰下手呢?
不能細想。
細思極恐。
趙峯臉色亦是凝重起來,“你說的……可有依據?”
蘇胤白回道,“全是推測,並無依據。當然,但願這些推測不是真的,能平安走過龍虎山最好,不過……”
他故意停頓了下,淡色的脣瓣才吐出聲音來,字字驚心:
“若是賭輸了,賠上的就是這裏一百五十餘條人命。”
一百五十餘條人命,這個數字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瞬間壓在了趙峯的身上。
我不能賭……
不能拿兄弟們和所有流犯們的命去賭!
趙峯眼裏閃過一抹猩紅之色,帶着某種決心,開口道:“蘇二爺提醒得對!寧可小心謹慎一些,也萬不能大意葬送了所有人的性命!”
剩下的三十餘名官兵都齊聲道:“頭兒英明!”
蘇胤白見目的達到,功成身退,施施然回到家人和妻子身邊,輕輕握住了楚婉的手。
楚婉玉手略涼,也輕柔地回握住蘇胤白的手,在前路茫茫生死未知的月夜下,低聲說道:“夫君……婉婉總是陪着你的。”
若是落入匪徒手裏,楚婉郡主之尊,自有傲氣,是絕對不肯受辱,苟且偷生的。
不過,能跟心愛之人死在一處,此生也是沒有多少遺憾的。
生同衾,死同穴。
蘇胤白卻道:“——我們都要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