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蘇明媚也不再藏私，將消毒酒精、繃帶、雲南白藥、抗生素等藥品拿出來，分給大家。
因爲不用再忌憚被官差發現，趙峯做出了聰明的選擇，已向她們投誠。
更重要的是，這荒郊野嶺的沒有藥品和大夫，這些受了重傷的人，很可能是會死的。
只是受到了驚嚇，卻沒有性命之憂的女眷，這一刻也不分家族，沒有門第之見，拿上傷藥，或拿上傷藥給人包紮，或替死者收殮屍體，哪怕自己也害怕得手微微發抖，臉上也沒有任何退縮之意……
整整五十七具屍體，被整整齊齊地擺列在一起，斷臂殘肢都被撿回，放回到它的主人身邊，這些屍體裏，大多是成年男子，也有老人，有小孩……
他們也是別人的兒子、父親、夫君……
亡靈悲歌，逝者如斯。
見到悲慟的衆人，蘇嫣不禁想起她的孃親。
自從姚氏落葬、被蘇明媚訓了一頓、痛痛快快哭過一場後，就再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的小姑娘，這一次終於忍不住紅了眼圈。
哭過之後，蘇嫣心裏的仇恨，卻釋然了一分。
當然，不是指她不恨死去的范家老太太，和活着的范家父子了，而是跟自己和解。
見到范家父子竟然幸運的從今日匪亂中活了下來，蘇嫣甚至心裏覺得是可惜的，怎麼就沒把他們給砍死呢？
不過，那些壓在她心頭沉重、日夜翻滾的恨意，卻已經不能再如何折磨她了。
她見到衆生苦相。
明媚姐姐給她講過一個故事，蘇嫣覺得，比起故事裏沒有腳的人，只是失去了鞋子的她，已經足夠幸運了。
“這小丫頭就是你收養的人？”蘇鳴鳳纖纖玉手落在蘇嫣腦袋上，嗓音曼麗懶倦，帶着一絲勾人的風情，“聽說你給自己改名叫蘇嫣？”
那張豔麗無雙，光華燦爛的臉龐，就這麼驟然落入蘇嫣眼底，哪怕她是個小姑娘，也不禁爲這樣的美貌所震懾，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開口說話時好像回到了那個在范家時不自信的自己，“貴、貴妃娘娘……”
原來皇宮裏的娘娘，真的像是神仙妃子。
蘇嫣腦海裏閃過這樣的想法。
蘇鳴鳳卻挑了挑眉，眼尾掠出幾分風情，漫不經心地笑着說道：“別這樣叫，我不喜歡這個貴妃娘娘這個稱呼，我現在也已經不是什麼貴妃娘娘，既然你現在姓蘇，是小妹收養的小姑娘，那也跟她一樣，喚我一聲姐姐吧。”
這句話，就像是往蘇嫣身體裏注入一股自信和底氣，眼前的神仙妃子不再遙不可及，變得可親起來。
蘇嫣小臉浮現出一絲受寵若驚的表情，然後她嗓音緊張又期盼的，小小聲地喚了一聲，“長姐。”
“乖孩子。”蘇鳴鳳笑了笑，脣色鮮豔，美不勝收，“不過，希望你要記住，是誰救了你，永不可背叛她，知道嗎？”
蘇嫣望着不遠處在傷員中忙碌的、像一顆小太陽、在黑夜中散發燦爛明亮溫暖的光芒的那道身影，雙眸堅定地回答說：“——知道。”
*
一個時辰後，死在今夜的人被草草下葬，掩埋入土。
這次，這五十七個人，不像姚氏還有一副薄棺收殮屍骨，他們連一副薄棺都沒有。
因爲來不及做。
這個天氣不盡快入土，屍體必定會腐爛。
五十七座孤墳在龍虎山永遠的停留了下來，活着的人卻還得繼續往前走。
只是，往哪裏走，卻成了個問題。
隊伍裏的流犯包括官兵，人數死了三分之一，傷亡慘重，恐怕趙峯這個押運官難辭其咎。
而且貴妃蘇鳴鳳和九皇子君紫宸的存在，趙峯是知情者，若是隱瞞不報，難逃一個死字。
那時，就連蘇明媚也不會心軟，把自己和家人置於無窮無盡的追殺和危險中。
趙峯也是看清楚了這一點，纔會帶着兄弟們倒戈，投誠蘇家。
現在，沒了官兵的轄制，連押解流犯的都尉都成了自己人，按理說，蘇明媚他們是可以不用再辛苦地走這條漫漫流放路了。
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們又能到哪裏去呢？
蘇鳴鳳說：“哪怕趙峯現在投入我們麾下，但七殺閣的殺手出現在龍虎山截殺，說明蘇家已經被皇城裏的人給盯上，不管是君天逸，還是雲若月的手筆，聖京我們已然回不去。”
“在世人眼裏，英國公府蘇家人現在就是戴罪之身，我也是個已死之人，如果今日逃了，就永遠只能東躲西藏，不見天日的苟活於人世，所以……”
“就往北境去吧。”
“雖然北境苦寒，與漠北接壤，常年被蠻族燒殺搶掠，動盪不安，但那裏本就是這次流放的終點，也是定北軍所在之地——”
蘇鳴鳳擡起下頜，雪白而流暢的下頜線條在逐漸亮起來的天光裏，仰出一條驕矜的弧度：
“君天逸自以爲坐穩了皇位，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扳倒英國公府，甚至傲慢的將蘇家流放北境，可是他卻不知道——”
“北境纔是我蘇家的天下，定北軍信奉的也從來不是皇城裏坐着的那位！”
“縱使此次北幽關大敗於漠北手上，爹在戰場失蹤，下落不明，將卿斷了一雙腿，君天逸拿此事做文章，想讓天下人唾罵我蘇家，但那個金戈鐵馬的北境，是我蘇家兒郎鎮守了百年的地方……”
“我相信，那裏不是他君天逸隨隨便便換一位將領就能接管過去的！”
聽着姐姐的一番話，蘇明媚竟然也莫名的熱血沸騰起來。
她分明沒見過北境的落日長河、沙場的金戈鐵馬，卻也對這個可能並不美好，但是無數蘇家兒郎與邊境將士拋頭顱灑熱血誓死保護的北境十六州，心裏生出了一種嚮往。
骨子裏屬於蘇家人的血性甚至隱隱沸騰起來。
蘇明媚重重點頭，甜美卻不膩的嗓音堅定地說道：“好，我們就去北境——”
君紫宸沒意見。
蘇鳴鳳卻偏生看小皇子橫豎不順眼，美眸流轉，總要涼涼地刺上幾句，“不過，九皇子殿下難道也打算跟我們一道嗎？”
“留在聖京，您好歹是新帝的兄弟，尊貴的皇族，雖然有個睿德太后把您視作眼中釘，但有先帝留給您的紫衣衛在，想必躲過睿德太后的黑手不成問題，熬到成年及冠，礙於皇室宗親和天下悠悠之口，君天逸大小也得給您封個王爺噹噹。”
“跟我們走，那殿下很有可能就成了勾結罪臣，意圖謀反的反賊了……”
“殿下真的想好了嗎？”
蘇鳴鳳一雙鳳眼似笑非笑地望向君紫宸，眼裏流轉着鋒芒，最後那句話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地問道。
君紫宸：“……”
小皇子扯住蘇明媚的衣袖，往她身後躲了躲，睫羽顫啊顫，垂眸輕聲道：“我要跟着姐姐。”
“小宸別害怕啊，既然是我把你從皇宮帶出來的，就一定會對你負責的！”安撫了小皇子後，蘇明媚撒嬌地看向蘇鳴鳳，糯糯地道：“大姐姐，小宸他年紀還小，你不要兇他，好不好嘛？”
看着對君氏皇族男人的詭計多端一無所知，還在替對方的小妹，蘇鳴鳳：“……”
最後，蘇鳴鳳只能拿鳳眸瞪了眼君紫宸。
有點氣。
當然，貴妃娘娘如果精通現代流行語錄，一定會說——
可惡，被他給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