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峯是不打算管他們這些人的死活了，他難道是想反嗎？
範建心頭突突。
有些人已經慌亂地開口道：“這糧食我們不拿了就是……”
他們以爲將分走的糧食還回來就行，就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可是，像范家父子這樣的人，蘇明媚早就不想管他們的死活了。
她的隊伍裏，只需要或是忠誠，如夜翎風、紫衣衛之類的人，或是服從，如剩下的另一部分按兵不動的人。
“我奉勸你們還是把糧食拿上。”蘇明媚站在車駕上，雖然身量只是個豆蔻女童，但是她負手在後，居高臨下地望着那羣人時，渾身卻有了幾分矜貴風華的氣勢。
女孩脣紅白齒，在暗夜裏一笑，有種光華流轉的味道：“因爲就算你們把糧食還回來，也得滾。”
“你不要太過分！”範建憤憤地道，“這麼大的事情，你個丫頭片子說了不算！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淡淡笑道：“老身早已經不管事了，全憑我這孫女做主，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蘇老夫人這話，隱約有將蘇家的未來交到蘇明媚這個小丫頭手上。
但，不管是蘇胤白、蘇華曦，又或者是蘇鳴鳳都不曾反駁，他們甚至露出贊同的神色。
瘋了，瘋了……
範建覺得蘇家肯定是瘋了，就沒聽說過女人做家主的，何況還是個沒有及笄的小丫頭！
可是，這麼離譜的一幕，偏偏又發生在他眼前……
最終，這些人還是被趕下了車。
蘇明媚倒沒有趕盡殺絕，分了口糧給他們，但是一人15斤糧食，在這饑荒之年又能喫多久呢？
沒了車隊和官兵庇護，糧食能不能保住都是兩說。
而且，原本他們目的地明確，那就是到北境去，但是現在被趕下車隊，前路突然就迷茫了起來。
亂世將起，他們這些人該去哪裏？
這些人不禁埋怨起范家父子，“都怪你們搞事，不然我們怎麼可能被趕下來……”
範建臉紅脖子粗的懟回去，“分糧的時候，可是你們自己站出來的，關我什麼事？！”
這邊，吵吵哄哄，互相指責。
那邊，車上的餘糧被分給排隊等候的難民。
蘇明媚不止從空間裏拿出了幾大袋灰麪餅子，還有數袋大米，和饅頭這等不起眼，不容易惹人懷疑的熟食。
鬧的是旱災與饑荒，難民們不止沒飯喫，還缺水喝。他們身上倒是有水囊與竹筒，不過水都剩得不多了，煮飯都不夠。
所以，蘇明媚還拿出桶裝的礦泉水，讓夜翎風和紫衣衛告訴難民，每人都可到他們這裏將水囊和竹筒裝滿。
這個消息告知難民們後，他們或面色激動，或痛哭流涕，最後竟齊齊跪在地上磕起頭來，“多謝各位貴人……”
蘇明媚看見一粒粒或黯淡、或微弱、或明亮的金色光點，從難民們身上飛出，就像是蘆葦蕩的螢火蟲一般，在夜空中很美，很美……
最後，這些金色光點都統統沒入蘇明媚體內。
她感覺到了原本修煉緩慢，卡在引氣入體的境界，瓶頸慢慢地鬆動，隨着沒入體內的金色光點越來越多……
練氣一層，就這麼水到渠成的達到了。
看來，她猜得沒有錯，雖然這個世界與言兮蘿的那個修仙界不同，靈氣稀薄，不足以讓動物開靈智，讓人類獲根骨，如果沒有混沌空間，沒有空間上一任主人言兮蘿留下的修仙寶典，恐怕她也無法修煉。
不過，三千世界，變化萬千，也不是非要靠靈氣入道的。
蘇明媚眼睫微眨，烏黑的眼瞳閃過一道極快極淡的金色光芒。
達到練氣一層後，她感覺自己在黑夜中更看得更遠，耳朵能聽得更清，身體輕盈得好像她心念一動，就能縱身躍起到樹枝上，而不必藉助任何工具……
然後，蘇明媚低下頭，垂眸望向自己的手掌，女孩手心雪白嬌嫩，她卻感覺到了這雙手掌握到的絕對力量。
這就是修仙的美妙嗎？
真不錯啊。
雖然現在知道了百姓們奉獻的功德與信仰也能幫助自己修煉，蘇明媚卻也沒有把這些難民都帶上，讓他們登上車隊的意思。
除了一開始被救下的那個名叫春孃的婦人和女嬰，蘇明媚會帶上她們一起去北境之外，她能夠給其他難民的幫助，也僅限於贈予一些食物和水了。
畢竟，在春娘和她的女兒在遭遇那幾個男子侮辱時，這些難民也沒有一個出頭的。
當然，身逢亂世，明哲保身這是人之常情。
所以，也不能指望她，對這些人送佛送到西了。
因爲對苦難的庸民施捨一點悲憫的禮物是人之常情，黃金只會饋贈勇士，不會贈予庸民，也是人之常情。
…
給難民們分完食物與水，在他們感激的目光下，車隊重新啓程往前走。
范家父子和一半流犯被丟在了原處，範建本來還想跟蘇嫣打親情牌，做一下垂死掙扎的，但是，蘇嫣不爲所動，只掏出紅羅鞭冷冷地指着他，“滾。”
氣得范家父子破口大罵蘇嫣是個數典忘祖、不敬父兄的不孝女！
不過，蘇嫣纔不在乎。
車隊緩緩離開這片平原時，蘇嫣回頭最後望了一眼范家父子。
永別了。
祝你們不得好死。
而我會帶着母親的遺願走下去——
前程萬里。
末了，蘇嫣沒有一絲留戀地回過頭。
范家父子的結局是可想而知的，身上帶着那些糧食，如果沒有相匹敵的武力，就憑他們兩人哪裏能護得住？
只能說，他們應該慶幸，那些難民被蘇明媚分了糧食和水，足夠喫上一段時日了，他們暫時不會有事。
但，當那些東西喫光了以後呢？
*
春娘抱着女兒坐在車上，這車略微有些搖搖晃晃，但是比起從前逃難的日子，已經好上百倍千倍。
至少她和二妮不用再餓肚子了。
她們這些普通百姓，不似貴族一日食三餐，平時只有晨食和暮食，也就是早上喫一頓，傍晚喫一頓，都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一年到頭都吃不了幾頓葷腥。
到了鬧災荒的時候，一天可能連一餐都喫不上，餓極了連田地裏的老鼠都抓來喫，她喫過樹葉，啃過樹皮。
被貴人收留後，每日能食三頓，有菜還有湯，這是從前春娘想也不敢想的日子。
貴人說喝魚湯對產後的婦人好，能下奶。
那魚湯一點子腥味都沒有，湯色雪白，魚肉鮮嫩，枸杞紅豔，蔥花如碧，春娘只喝了一口，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
這是她這輩子喝過最好喝的魚湯。
哪怕許多年以後，她的女兒二妮成爲了被很多人敬仰的開國第一代女官，她被榮養在大宅子裏，僕婢成羣，玉盤珍饈隨她享用，春娘也不曾再喝過記憶中這般鮮美的魚湯。
…
“姐姐似乎更爲憐憫老弱婦孺一些？”君紫宸遙遙地瞥了一眼那捧着魚湯垂淚的春娘，道。
比如，姚氏和蘇嫣。
比如，春娘和她的女兒二妮。
蘇明媚對婦孺的確是要照顧一些，雖然路上遇到了很多難民，但蘇明媚也只是賞給他們一些糧食，如春娘這般被救助的並不多。
蘇明媚道：“因爲不論是盛世，還是亂世，世道對女子的壓迫和禁錮總是要勝過男子的。”
“那些難民，只需贈予他們一些食物和水，他們總能咬牙活下來，但是春娘和二妮不行，春娘死了丈夫，女兒尚在襁褓之中，就算給她糧食，她也護不住的，反倒會招來禍患。”
“像那等想欺辱春娘母女的惡人，我們殺得了一次，卻殺不光的。”
“留下她們，她們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不如帶上。”
“當然，我也知道，像她春娘這樣的可憐人，世上千千萬萬，是救不完的，不過誰叫她們偏偏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呢？”
說到這裏，蘇明媚笑了一笑，笑顏漂亮又明燦，“那自然是要救上一救的啦。”
君紫宸也不禁輕輕笑了起來，“也是。”
蒼生疾苦萬千，我只救眼前，也是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