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伏在地上,額頭貼着手背。
從他的視線,僅能看到一截明黃色的衣襬。衣襬上,一隻神采奕奕的瑞獸踏在繡制的彩雲上,彷彿吞吐着日月星辰。氣動八方的風範,展露着天家的威嚴。
此時,皇貴妃美目盈盈,聲聲誠懇的說道:“陛下,蘭辭這孩子甚爲乖巧,妾身斗膽想讓這孩子在錦繡宮住下,還望陛下恩准。”
慈愛的樣子,瞧不出來半分惺惺作態。
老皇帝沉默了半晌,目光忽地審視着軒轅蘭辭。
清瘦的少年,穿着單薄。
手腕處露出的一小截紗布,不注意看,很容易便會被忽略。他的頭埋得很低,似乎很怕他。唯唯諾諾,戰戰兢兢的性子,毫無那人的影子。
心中說不清是嫉恨,還是失望多一點。
愛妃留下軒轅蘭辭,目的他一清二楚。後宮的事,只要不危及他的江山,他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況,這小雜碎能爲他的啟兒獻血,也不枉他留了他一條性命。
權衡利弊後,老皇帝點了點頭:“準了。”
“多謝陛下。”
她心裏慶幸的同時,不免又罵了林綰兮那個賤人一聲。陛下對軒轅蘭辭不聞不問,估計也是怕宮裏的人加害於他。
陛下的偏愛,對宮裏的女人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可林綰兮卻獨獨得到了這份聖寵。
她憑什麼呢?
論家世和樣貌,哪一點比得上她?
這個賤人。
無論心裏如何嫉恨,她還是掛起了一抹溫和的笑容:“孩子,以後本宮就是你的母妃了。本宮別無所求,只望你和啟兒兄弟和睦,平平安安,恭孝陛下,母妃也就知足了。”
軒轅蘭辭擡起頭,怯生生的回望道:“兒臣謹記母妃的教誨。”
“好孩子。”
冰雪消融的聲音滴答滴答,回到小院的軒轅蘭辭一時之間還有些恍惚。真要離開這個小院時,也並不是之前心中所想的那樣迫不及待。
“葉姑娘,委屈你了。”
跟着無權無勢的他,沒過過什麼安生日子也就罷了,還多次出手相助於他。
她佇立凝眉,委屈?
她現在這個狀態,餓不死,傷不着,不用揣摩人心,沒事還能嚇唬嚇唬人消遣,比做人時,自是要瀟灑隨意許多。
睏倦的合上眼,此刻,沒有什麼比睡覺更重要。
他低低呢喃:“葉姑娘。”
見沒回應後,他便知道她應該是休息了。
隨即,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屋子裏的東西,最後發現,真正要帶走的,全是她留給他的東西。
錦繡宮裏,已爲他安排好了房間。
只是有些小小的惋惜,不能把葉姑娘的小牀搬過來。
“葉姑娘,你醒了嗎?”
“若是你不嫌棄,以後便在牀榻上休息吧,蘭辭睡地上就好。”
——不用。
她支棱着坐了起來,這大寒天的,睡地上,嫌自己涼得不夠快嗎?
軒轅蘭辭手指微蜷,神色顯得十分清明:“葉姑娘,蘭辭不會逾矩的,還望葉姑娘日後就在牀榻上休息。”
——行。
他愛睡地板就睡地板吧。
皇貴妃雖然對軒轅蘭辭別有所圖,不過這喫穿用度倒也不差。
——點了什麼香?
她揉了揉眉眼,鳶尾花加了白麝香的味道,濃烈得有些頭暈。
“母妃送過來的,說是安神的香。”
他略微彎腰,吹滅了周圍的蠟燭,獨獨留了一盞。微弱的光,讓他清俊的外表罩上了一層朦朧的薄霧。
雪白的中衣下,膚色透着淡淡的紅。
——下次別點了。
眉心微蹙,她莫名覺得狀態似乎很不對勁。靈魂的升溫,像是被架在火盆上炙烤一般,不太舒服。
許久,夜色微瀾,軒轅蘭辭靜臥在牀側,青絲散落,冷冽的香纏繞在他的身上,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果然如此。
葉姑娘的感官,果然比尋常人敏感。
當清晨的光,灑入房間時,連太陽似乎也羞澀得在雲層裏躲來躲去。
清瘦的手臂,撩開了繡着並蒂蓮的簾子。軒轅蘭辭赤腳踏在地上,推開窗,心情稍霽。
將屋子收拾乾淨後,他跪坐在牀榻邊,雙手支撐着下顎,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看似空無一人的牀榻。
“葉姑娘。”
她睜開眼,這人叫魂呢。
她又不是睡美人。
不需要王子的叫醒服務。
坐起身,她今天的精神狀態似乎格外的好。
系統兩眼一抹黑,宿主精神能不好麼,昨晚吸人氣,吸上頭了。
不過嘛,對自家宿主有益的事,它樂見其成。只是沒想到,這軒轅蘭辭年紀輕輕,竟如此病態。它得讓宿主好好提防提防他,以免這小子得寸進尺。
“葉姑娘,今日蘭辭要跟隨母妃到引君寺爲皇兄祈福,你要去麼?”
同時,他還是有些擔憂,害怕寺廟裏的佛光會傷害到她。
——去。
天天在皇宮轉悠,宮裏的祕密,她都倒背如流了。
“好,如果有任何不適,葉姑娘一定要告知蘭辭。”
浩浩蕩蕩的皇家隊伍,離開了皇宮。
寺廟在山頂之上,那一望無際的臺階彷彿直通雲霧繚繞的仙界。
所有人到了這裏,都得步行上山。
軒轅蘭辭走在末尾,神情虔誠無比。原本他是不信神佛的,此刻他竟然懂了幾百年前修這寺廟的那個人。
但他一定不會像那人一樣,失去了之後,才追悔莫及。
每一節臺階上,所雕刻的文字,經過時間的洗禮,依然沒被磨滅。
字字是思,字字是悔,字字是歉。
“葉姑娘?”
他怎麼感覺她有些走神了。
——引君寺是何人所建?
沒想到她是對這個感興趣,軒轅蘭辭隨即娓娓道來:“相傳是幾百年前,一位富甲天下的商人所建。他好像忘記了所愛之人,待憶起來時,佳人已逝。”
“引君寺,共有二十八座。每一節臺階,都有商人親手雕刻的引文。爲的便是指引他心愛的人,得到二十八星宿的祝福和庇佑。”
“商人憶起來時,聽說是一夜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