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先生問:“既然你都知道他是誰了，爲什麼不和他見個面，把酒言歡什麼的？”
孟懷仁笑笑，誠懇道:“這不是怕管不住自己，給他提供什麼幫助，然後又亂了師叔的安排，到頭來還得被師叔責怪嘛。”
兩人來到高樓的欄杆前，看着那個遠去的背影，一如當初少年般模樣。
只不過舉手投足間，明顯輕鬆了很多，活像個小孩。
孟懷仁道:“他放下了？”
諸葛先生搖頭:“不，是拿起了。”
“當初他雖然落拓不羈，樂天灑脫，但心中彷彿凝着一堵看不見的牆，始終拒人千里之外，彷彿這世間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我原本以爲那是少年天才，心氣高也在所難免。後來才發現那是心有鬱結，茫然無措。”孟懷仁搖了搖頭，欣慰道:“林尋林尋，到頭來還是讓他尋到了是嗎？”
“此心安處是吾鄉。”諸葛先生點點頭，道:“當初那小子做這首詞的時候，書逸說了一句很有趣的話，他說林尋詞不達意，這個意便是心意的意。因爲不曾心安，所以何談歸鄉？不過是落腳點罷了。”
孟懷仁若有所思，捋着鬍子，道:“那現在他總該愛上這個世界了吧。”
諸葛先生那眯着的眼也不知到底能不能看清，目光卻看向了百里之外。
那裏是裴府。
他悠然道:“小愛要昇華爲大愛，恐怕還缺了點不曾感受過的東西。”
……
百里之外還有有個成親王府。
因爲是皇室宗親，那位王爺又是朝堂上僅次於裴閣老的大人物。
所以這片王府比裴家只大不小。
在王府的後山處有一片竹林。
竹林深處有一片圍欄。
圍欄內有一片木屋，木屋外是一塊塊園田。
一個年輕人正坐在竹椅上吹笛。
年輕人是便是世子李君羨。
吹的是如夢令。
他的腿上睡着一隻小白狐，伴着笛聲，時不時皺皺精巧的小鼻子。
曲畢，李君羨將紫竹笛擱在面前擺着棋盤的桌上。
他一邊輕撫着白狐的小腦袋，一邊捻起一枚棋子，落在了錯落有致的棋盤之上。
“蜉蝣春夢，這就是老師您的佈局嗎？”他喃喃自語，輕聲道:“那麼希望我的落子不會打斷您的安排。”
這個時候，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貌美少女走了過來。
她們齊聲開口，脆生生的聲音纔剛一發出。
李君羨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腿上睡得香甜的小狐狸。
少女們眼帶笑意，壓低了聲音，道:“殿下，送信來消息了，造化宗那邊說太上長老可以過來，還能帶上兩名一品高手，至於明蘊宗那邊，說掌門可以來，但聖女依舊在閉關。另外，劉老將軍可以回來，但邊關戰事瞬息萬變，所以只能在最近時間。因爲馬上，就要入夏了。”
李君羨搖了搖頭，嘆道:“少了梁淺暮這位通聖高手，事情會麻煩許多。其餘人啊，爲這十四州人族出力也不情不願的，我可不信這是他們這些宗門的全部實力。”
“劉老將軍一把身子骨了，還在爲這天下出力，實屬難得，倘若他的女兒不出那種事，想來如今也是驚才絕豔的人物。”
想着劉老將軍，李君羨就想起了老一輩口中那風華絕代的女將軍，不免一陣唏噓。
“梅蘭梅雪，幫我給書院還有朝廷那邊傳話，我需要儘快開啓浮生塔，越快越好。”
李君羨吩咐了下去，然後望着遠處的竹林，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正是山海令的主令。
他喃喃道:“又是一夏了啊。”
……
鴻臚寺館舍是專門用於接待外賓食宿的地方。
這裏也有一片小小竹林，竹林看着很是恬靜。
羅厭卻總有種想把這些竹子全數砍了的衝動。
天氣越來越熱，他的心情越來越不好，帶來的護衛已經又少了一個。
“如果浮生塔再不開啓，我沒法保證自己不做出些什麼出格的事。”
羅厭咬着牙，面容扭曲，目光中似乎有一團火在燒，他每天晚上都彷彿能看到那個曾經一槍將他捅穿的男人。
從小到大，他羅厭除了爭奪現在這個地位的那一刻，從來都沒怎麼受傷過，更不要說這麼荒誕地敗在他人的手下。
這份屈辱，他定要林待之百倍償還，到時候進了浮生塔，必然要生啖他肉，飲其血，抽了他的筋，最後再把他挫骨揚灰。
對，還有他那把始終未出鞘的劍。
哼，不過一柄劍罷了，誰還沒點神兵利器的，你當自己是青廬劍仙？
執劍在手便天下無敵？
劍仙不也死在了我族手裏？
尤其是聽說了那把劍是裴家小鳳凰的，還是當初林尋的斷劍所鑄，羅厭就更興奮了。
想着那日在演武臺望見的白衣少女，那清冷若仙的模樣，他的目光便不由緊縮了。
如果不是長輩千叮嚀萬囑咐不能縱慾留下蛛絲馬跡，殺生最多也只能殺自己人，他早就放開心性了。
“王子殿下，現在外面傳的沸沸揚揚，您是魔族，我們是被魔族控制的小笨蛋。萬一朝廷方面採取措施，不讓您進塔，那該怎麼辦啊？”一個護衛上前問道。
羅厭冷哼一聲，心想還讓他們猜出來些許，可是又能怎樣呢？
他不屑道:“人族朝廷做事，全講證據，又磨磨唧唧。就算真的懷疑，他們還敢動手不成？我做事滴水不漏，他們若是把我綁了，當真不怕和西域絕交？”
羅厭冷笑道:“只要我能進入浮生塔，不管他們想的是什麼，又想拿我怎麼樣，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也都遲了，事先做好安排也沒用。”
護衛齊聲高呼:“王子高明！”
羅厭隨手攝過方纔問話的護衛，一爪捏在他的腦袋上，然後閉着眼猛然一吸，一股酥麻之意由尾椎骨直衝天靈感。
護衛成了渣。
羅厭眯着眼，渾身舒坦。
“還有一個月啊，可我已經等不及了！林待之，我要親手捏爆你的腦袋！”
……
在羅厭對林待之的思念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
也有個人在想着林待之。
裴清語望着窗外的花鳥怔怔出神。
手中正拿着自己每日記下的札記。
小菊敲了敲書房的門，走了進來。
裴清語回過神，合上那本記事簿，閉了會眼，問道:“林待之怎麼回的？”
小菊歪着腦袋想了想，愈發覺得昨天的肉丸子很是美味。
半晌，才慌亂道:“噢，林待之說他非進浮生塔不可，小姐的好意他心領了，劍和銀子還是留着吧。”
雖然早知會是這樣的結果，裴清語還是嘆了口氣。
傻瓜，你怎麼就不考慮一下自己進不進得去呢？
她目光復雜，睫毛微顫，只覺心中有股戾氣不吐不快。
恨不得當即衝到林待之府上把他吊起來拷問一番。
突然，小菊道:“誒，小姐，你眉心的那個漂亮印記怎麼好像有些變黑。”
“無妨。”裴清語搖了搖頭，纖長白淨的手指點在了自己眉心，閉着眼吩咐道:“你退下吧。”
小菊不疑有他，在裴清語桌上放了塊石頭，然後留下一句話:“這是尹小姐拜託我交給小姐你的，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用。她說她感謝小姐和小林大人的幫助，這塊石頭是她第一次落水後就出現在身上的，當做謝禮，就託我送給你們——林待之走的太早，她沒找着人。”
然後小菊便唸叨着肉丸子退了出去。
裴清語將溫潤不算規整的玉石捏在了手中，同時打開了一邊裝有斷劍和鳳翎的匣子，目光悠悠，不知在想些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