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胸後背傳來隱痛,但卻又不是那麼痛。體內有無數道劍意沿經脈遊走,但凡遇上絲毫靈力,便會將它們溶解消弭,就連從玉簡歸藏中緩緩流淌進他身體裏的靈力也是如此。
這是裴清語的劍意,卻像某種毒素一般殘留在他身體當中,連擁有涅槃淨化之力的歸藏都沒辦法對抗。
難道是同宗同源的緣故?
嘆息一聲,林待之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個天地倒轉,顛倒着的混亂世界。
月亮在他的腳底,大地在他的頭頂,連扎得並不算規整的頭髮都受這股反向的引力向上倒豎。
不遠處天上的大地有火堆,火堆隨意擺放,離他的髮絲極近,讓他在這淒涼的夜裏感到了一絲溫暖。
有用銀線繡着繁複紋路的雲靴踩裂了一截枯木,輕盈來到了他的身邊。
素色裙襬映着火光,看着恍若落霞漫天。
她青絲如瀑般瀉下,火光裏,林待之看到了一張噙着古怪笑容的臉,明媚絕美不可逼視。
那是裴清語。
她整個人竟然都是倒着的!
林待之下意識向她走去。
嗯?
哦。
我被人吊起來了。
……
兩人對視良久,林待之才從紛亂的頭腦中清醒過來。
他神魂似乎也出了點問題,所以神識沒法放出去,不過他大概明白了此時的情況。
當初白光從棋盤裏一閃而過,繼而自己身上的那塊碎片便有所感應,同時裴清語身上也出現一角碎片,由此棋盤恢復完整,他們就被吸進了這裏,跟着進來的,還有綠蘿和流凰。
自己被綠蘿抓到了手裏,她正準備把自己烤了喫?
魔族什麼時候也開始這麼講究了?
擔心受傷太重或者自己肉質不好而消化不良?
不過好在,三品的她來了。
想到這,林待之心中涌起一抹暖意,十年須臾而過,她也是能獨當一面的高手了。
他溫聲道:“可以先救我下來嗎?這樣說話脖子有些酸。”
“不行哦。”裴清語搖了搖頭,反覆挑撥着手中的流凰,輕聲道:“姐姐我,可是很喜歡待之你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呢。”
“嗯?”
林待之怔了片刻,然後驀然皺起了眉,冷聲道:“你是誰?清語要是出了什麼事,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輕笑打斷了。
“喏,倒是挺逞能的呢~”
裴清語纖手掩面,再度擡起俏臉時已經是眸含晶瑩,眉間鎖着一股散不開的愁思。
她哀怨凝視着眼前的男子,委屈道:“不過十年而已,你就忘了嗎?”
“我是小青魚啊……林……待之哥哥……”
她咬着紅脣,泫然欲泣。
林待之愣住了。
“不,這不是幻境,你也不可能是她,她向來都很吝嗇笑容。”林待之閉上了眼,思維有如胸腔裏那隻瘋狂撞擊心壁的小鹿般飛速。
良久,他睜開了眼,已是一片清明。
他皺眉開口,凝視着她眉間那抹漆黑的火焰,沉聲道:“你是凰鳥。”
……
眼前的裴清語怔了怔,突然笑了起來,笑着笑着,便笑出了淚。
朦朧月光灑在她那比月色更皎潔的臉上,原本清冷的容顏更顯一絲妖冶。
當她笑的時候,漫山的花便開了,羣鳥爭鳴。
月色更顯朦朧,原來是雲霧籠罩,隱了月光。
裴清語停止了笑容,眼眉低垂,居高臨下看着林待之的臉,如星海般的瞳孔驀然變得毫無悲喜,挺着劍森然道:“倘若我說不是呢?”
流凰抵在林待之的喉口,因恐懼和哀慟而不住震顫。
每顫一下,就會深入這悲慘男人的脖頸一分。
很難說流凰是什麼階級的劍,但能輕而易舉刺破林待之的肌膚,想來已經超越了普通天階神兵。
她似乎沒有說謊。
林待之沉默了,感受着喉口的疼痛,一動也不敢動,心想流凰你能不能冷靜些?
再這麼抖下去,自己脖子怕是要被它抖個窟窿。
裴清語收回了劍,指尖輕輕摩挲着劍身。
一滴鮮血,凝在了她的指尖。
指若白玉,血如寒梅。
裴清語看着那滴血,沉下了眉,閉上了眼。
好一會,一縷黑色火焰自她指尖燃起,鮮血連青煙都沒剩下,便消失得一乾二淨。
裴清語睜開眼,又是屈指一彈。
流凰長劍哀鳴不已,險些就要從她手裏脫手而出,活像個抱着腦袋痛哭的小屁孩。
“又心疼啦?”她突然一瞥眼,脣角勾起,道:“姐姐可不會殺他。”
“殺了他,這寒夜寂寞,一個人可如何是好呢?”她嘆了口氣,就在火堆旁盤坐了下來。
離林待之極近,近得連他那順着髮絲的血滴落在她的裙襬,她也渾然不覺。
林待之脖子間的傷好得極快,血沒有再滲出,只是綁的久了,腳難免有些酸。
他突然輕喚了一聲:“裴……裴總務司?”
“嗯?”看似無聊扒拉着火堆的裴清語轉過臉來,火光中,她的笑容很暖、很明媚,像是亙古冰山上採摘的雪蓮花,突然跌入了凡塵。
“你是在叫姐姐呢,還是在叫……另一個?”她在林待之耳邊囈語,吐氣如蘭。
林待之沉默了。
裴清語玩味笑道:“你不說話,姐姐明天就不讓她出來咯?”
林待之問道:“什麼意思?”
“做姐姐的,自然要照顧妹妹~”裴清語從燃燒的火堆中拾起一支柴,火光明豔印在她的眸子裏,似有追憶。
她將手心放在火焰當中,感受着那熾熱,閉上了眼,輕聲道:“小時候啊,我最喜歡玩火了,但父親和他總是不讓,說留下疤啊或者燙傷了總是不好,於是父親就讓他給我講故事,說什麼呢林妹妹倒拔垂楊柳、孫猴子南天門前舌戰羣儒……”
“但後來我長大了些,轉念一想,似林妹妹那般風流的人物,就算修爲再高,又如何做得出抱着柳樹拔起這等粗魯的事?還有那西天取經的猴子,就算佛性再高,可性格也算桀驁,能用棍子的事,幹嘛非得去學書院那幫人用嘴解決?”
“想來都是他哄我笑的說辭罷了……”
“如今一想,妹妹喜歡,我也喜歡。”她說着說着便蹙起了眉,委屈道:“但我又好喜歡給他放放血,把那傢伙啊,心剜出來看一看,是否真就如磐石、如堅冰。”
“他說自己只當梁淺暮是普通朋友,什麼臭男人的話,這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我現在信了,似他那般堅定而又搖擺的人,又有誰能動搖心意呢?你說對不對?”
“嗯?待之?”
她捏着毫無反抗之力的林待之的臉,笑容像天邊殘陽般溫暖,道:“你說挖出來看看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