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遠之前,有洪水氾濫。
傳聞中有帝臣名鯀,竊帝息壤以塞洪流,然而沒能成功,最終被那大帝處死。
鯀死後的怨氣化作了檮杌。
檮杌長着一張鬼臉,嘴裏插着兩根和野豬一般的獠牙,體格健碩如同猛虎,長毛長尾,甚爲嚇人。
眼前這尾巴一甩怕是能繞它自己整個身子二十圈的異獸,想來就是檮杌了。
在火漿流淌的地底深處,林待之看着對面模樣別緻的檮杌,沒有說話。
那些流淌的火漿皆是由劍意所化,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這裏的空間很大,所以檮杌即使體型巨大,也不顯擁擠。
在林待之的腳下的土地上,插着一個鐵錐。
這正是封天錐。
他爲什麼要取出封天錐呢?
莫不成他怕檮杌跑了?
“吼——”
檮杌一聲嘶吼,四十丈的長尾如一把大刀斬了下來。
“轟——”的一聲。
地動山搖裏,長尾似乎斬到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上,泛起漣漪陣陣。
林待之安然無恙,只是靜靜地看着它。
原來封天錐是這麼用的。
出現在地底的一瞬間,林待之就根據自己和檮杌的距離做出了判斷,然後將封天錐扎進了地底。
屏障展開了。
這檮杌看到有活人,便徑直衝了上來,然後撞了個七葷八素,豬牙險些都給它撞歪咯。
一人一獸已經對峙了半炷香的功夫了。
在這半炷香裏,檮杌用尾巴砸過二十六次,用腦袋撞過八次,用豬牙咬過三十三次,用虎爪拍過五十一次。
鍥而不捨。
不依不饒。
原來古書上說,檮杌能鬥不退,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四凶裏,饕餮象徵貪婪麻木,窮奇代表心理扭曲,混沌寓指是非不分,檮杌意爲頑固殘暴,果然有一定道理。
也難怪檮杌別名傲狠。
林待之索性從歸藏裏取出一把從李君羨那裏摸來的竹椅,然後躺了上去,靜靜看着它的表演。
封天錐確實不愧爲仙階法寶,雖然功能簡單,但這蘊含規則的屏障確實非人力能破。
不把施陣者殺了,那麼一般人就只能等這法寶靈力耗盡。
在林待之淡然處之的眼神下,檮杌顯得更爲生氣,於是更加賣力地幹活。
隔會兒一聲嘶吼。
“吼——”
然後又是一陣撞擊。
“轟——”
最後再揮舞出腳踩肉墊的虎爪。
“撕拉——”
屏障上漣漪不斷,在明亮的火光裏漾起波紋陣陣,甚是美麗。
林待之看着這個一品初階的兇獸,問道:“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會?”
檮杌恍若不覺,即使那些劍意因它無休止的攻擊,而進一步磨損它的境界都不關心。
它一心只想幹掉那個甚至喝起茶來的年輕人。
林待之怔了會,驀然想起了自己就算說話檮杌也是聽不到的,於是失笑。
神魂上的傷需要點時間來恢復。
那劍道上用來磨礪的劍意對他的提升幾近於無,如今下來了,好好考慮怎麼收了這隻檮杌纔是正事。
只是很可惜,封天錐一旦啓動,不僅外面打不到裏面,裏面也沒辦法打到外面。
不然他現在就能掏出歸藏弓,然後對着檮杌一頓猛射。
想來那畫面應該極美。
真的好久打怪升級沒有這麼輕鬆過了,林待之趁着封天錐還能堅持,了不得也要多休息會,順便消耗消耗這一個勁猛捶屏障的檮杌。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封天錐即使是仙階法寶,也承受不住如此疾風驟雨般的進攻。它未曾遇到過如此不負責任的主人,肩負了太多不屬於它自己的重量。
那些因受擊而蕩起的漣漪越來越大,漸漸形成了一股又一股巨浪,連帶着整個地下空間都顫抖不已。
突然,檮杌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嘶吼。
“吼——”
氣浪翻飛。
只見一層層青黑色的土壤慢慢覆上了檮杌長達近四十丈的巨尾。
於是那條巨尾便像一把開刃的大刀一般斬了下來。
“轟——”
屏障上沒有起波紋。
而是“咔嚓——”一聲……
出現了一條延綿而至的裂縫。
封天錐上也出現一道細小的裂縫。
這是……
規則之力。
息壤!
傳說中法力無邊的土壤。
息壤者,言土自長息無息,便是上古年間用於止水的神物。
那道巨尾不依不饒,又是一鞭揮了下來。
眼看就要再度落到滿是裂紋的屏障之上,林待之心念一動,連忙收起了封天錐,免得這好東西報廢了。
因爲十年前自爆過靈墟,所以那些曾經的好東西都被毀了個乾淨,所以他也難免開始愛惜寶物起來。
白澤的千變道法一出,林待之身形隱去了。
長尾重重轟了下來。
有火漿四濺,巨石落下。
連大地都爲之震顫。
可這一擊,落到了空處。
“吼——”
檮杌感受着空氣裏天書熟悉的氣息,還有那道讓它極其討厭的道法,更是憤怒異常。
它大口喘着粗氣,鬼臉猙獰,死死凝視着周遭的一切。
……
劍道上,柳飛扭着肩,又翻過了一個石階。
他額間冷汗不斷,看着三階之上的那道指痕,將脣角都咬出了血。
然後艱難探出手去,努力扒拉着上面一階的石面。
一聲悶哼,他翻身爬了上去,渾身顫抖着,汗水早已浸溼內衫。
可神識卻無比清醒,那些識海里傳來的疼痛既鮮活而又明顯。
他彷彿能看見每一個毛孔裏滲出汗液的模樣。
“爲……爲了死去的……姐姐……”
“爲了……春……春花姑娘……”
“爲了……師……師父……”
“爲了……裴……不……裴……大小姐是……林……”
“算……算了……”
“我……柳……飛……可是……要做……天……下第一……劍仙的男人啊……”
“啊……”
他艱難擠出口腔裏最後一絲氣體,然後整個身子如鯉魚打挺一般抽搐着。
指節顫抖。
小腿顫抖。
一步。
兩步。
一階。
兩階。
到了,他到了林待之落下拳印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
柳飛笑出了聲,就在他準備抽出劍的時候。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然後整個人像毛毛蟲一般又拱了上去。
又是一階。
兩階。
三階。
四階。
……
十階。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意識卻異常清醒。
他擡起頭,翻過身,四仰八躺着,整個人大口呼氣。
汗水潤溼了石板,淌了下來。
他也看到了幾十階後的拳印,但他已無力再往上了。
“你……你不是……劍修,所以……小爺……無……無所謂……”
說完這句話。
他抖着手,抽出了自己的寶劍,然後看也不看,朝着兩腿間的石板劈去。
一道寒意繚繞的劍痕就此出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