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立山而島的小徑也是颱風經常光顧之處,蘇乾撥開一叢叢的雜草,即使是掛滿了成熟果實的朝天椒也沒能讓蘇乾動心,好不容易摸到了一處邊緣山體,前後都有茂密的樹木遮掩,蘇乾打算在這裏躲一會兒颱風,再去想辦法給海倫娜找“證據”。
“嘖嘖,往那邊點,這有人...”
蘇乾正要一屁股坐下去,卻聽到身側的草叢附近,有一個極其虛弱的聲音,聲音似乎來自於一名男性,除了虛弱之外,還有些嗚嗚啦啦的吐字不清,就像感染了什麼疾病一般,蘇乾撥開草叢一看。
一名身着黑色帝國軍裝,頭戴防毒面具的帝國士兵垂着腦袋坐在那裏,他背靠着一棵棕櫚樹,隨着小樹被狂風颳得左右搖擺,這位帝國士兵就像是一具屍體般跟着小樹搖曳。
“你...你是貿易聯盟的人?”
帝國士兵的聲音極度虛弱,聽上去,似乎就要在下一秒鐘斃命一般。
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纔將耷拉的腦袋稍稍的朝蘇乾的方向挪了一下,緊接着一聲微不可聞滴滴聲,他再度掙扎起來,可惜他的身軀似乎受了太過嚴重的傷,即使拼了命的掙扎,身體也再難動彈分毫。
“你...你是感染者,我不能,不能放你離開。”
縱然他如此的虛弱,如此的掙扎,身上的嚴重傷勢,外加腰間的槍套空空如也,此時又能拿蘇乾有什麼辦法。
“你可給我看清楚了,我可不是感染者。”
見這位帝國士兵手無寸鐵,又重傷在身,就算對自己有想法,也不可能構成威脅,蘇乾索性大膽的坐到了他的身邊。
之所以蘇乾如此放心的坐在一位帝國士兵的身邊,是因爲他也猜出了對方npc的身份,在手遊版的遊戲中,確實在立山而島的外圍,有這麼一位奄奄一息的帝國士兵,在玩家完成他的委託之後,乞求玩家留下他一人,讓他孤獨的死在這裏。
“你騙得了別人,咳咳咳,騙不了我的。”
瓦連京大口的喘着粗氣,“任何...任何感染了病毒的生物,斷然不可踏出這片島嶼。”
“你的家鄉在北陸,卻要選擇葬身在西陸沿海,值得麼?”
感受着冰涼的雨點吹砸在臉上,蘇乾忽然有感而生的對瓦連京說道。
倒不是颱風帶來的多愁善感,瓦連京的口音和蘇乾在這個世界上接觸的其他npc都不太一樣,蘇乾能猜得出來,這位帝國士兵的家鄉一定是在遙遠的北陸高原,那一片帝國控制的佔領區。
“我沒得選擇。”瓦連京艱難的說道,“人生大多是如此,若有的選擇,誰會選擇出生在感染病毒爆發的年代。”
瓦連京的話不無道理,蘇乾當下能在臺風的天氣下,坐在草叢裏和一位帝國老兵攀談,難道就是自己的意願嗎?命運從沒有給予他選擇的權利,從承擔罪名,到接受放逐。
“多希望凜冬能快點到來,讓聖託帕尼也能蒙上葉卡捷琳堡的飛雪。”
瓦連京一邊咳嗽,一邊痛苦的沉吟着什麼,似乎是求生的意志支持着他,用低沉的聲音,哼唱着一首北地高原的民謠。
‘黃金的麥田如波浪,萊登河流過我家鄉,葉卡捷琳娜我想對你講,你的美麗我記心上。’
蘇乾閉上眼,耳邊呼嘯的海風似乎都變小了幾分,在瓦連京的歌謠裏,他彷彿看到了青年從軍時的影子,期盼着他回家的父母妻兒,從萬物資始到凜冬將至,從望眼欲穿到心痛斷腸。
蘇乾的耳邊彷彿聽到了另一首歌曲,空靈而悲傷。
‘候鳥向南方遷徙,北國披上了白衣。’
‘深冬的美好光景,卻沒有你的蹤跡。’
來自於背後的暖流微轉,蘇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幾乎讓他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肆無忌憚的開啓了,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是再生源株那不冷不熱的語氣。
“他死定了,若不是丘腦暫時壓制住了元病毒,他都不可能跟你廢這麼多話。”
蘇乾皺了皺眉頭,“我想救他,不想這樣看着他死。”
“立山而島的實驗室裏,帝國士兵的遺骸猶如屍山血海,你救得過來嗎?你救他對你有什麼好處,他值得你救嗎?等他回到北陸,重新戴上鋼盔拿上鋼槍的時候,他會對自己鎮壓的倖存者心存憐憫嗎?”
再生源株字字如刀,蘇乾竟然也被說的迷茫了起來。
誠如輻射高校裏,某一條支線劇情中,高階教徒對玩家說的那樣,“壞人是否也值得救贖?”
想到這一句話,蘇乾驀然間便清醒了過來。
“如果壞人不值得救贖,那這個世界爲什麼會有存在的意義,全息穹頂計劃絕對不僅僅是壞人的垃圾場,更是他們進行自我反省、自我救贖的最佳地點!”
“就算瓦連京曾犯下種種罪行,在此宣佈他不值得被救贖,那豈不就是整個否定了全息明日世界所存在的意義?”
蘇乾自認自己蒙受了冤屈,一時受困於此,但更多的玩家們呢?縱然有不公平,也絕無可能是普遍性的現象,就如同營地的幾位玩家,孫莉的殺夫案、亦或者是黛琳的重度醫療事故、再或者是趙依依的故意殺人罪,都屬於社會中的大案重案,非特殊不得輕判的類型。
但全息穹頂計劃所造就的放逐之地,使得保證程序正義的同時,也爲結果正義留下了一絲喘息的空間,或許遊戲中的殺伐判斷,真的能夠讓犯罪者起到一絲反躬自省的作用,讓無辜者尚有迴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