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眼睛毒辣如顧傾城,早已看出,西側那對祖孫,並不是真的祖孫關係。
祖母自稱姓周,看着乾乾淨淨,行事也頗爲規矩周到,不像是小門小戶的尋常老太太。
周氏對韓嬌嬌非常疼愛,幾乎是無微不至的照顧。
但,顧傾城看得分明,周氏對韓嬌嬌的疼愛中,還帶着些許憐惜與尊敬。
沒錯,就是尊敬!
那是一種僕婦對於小主人的看重。
或許不明顯,可作爲上位者的顧傾城,卻非常熟悉這種複雜的情感。
做祖母的,會憐惜失母的小孫女兒,卻不會尊敬她。
而韓嬌嬌呢,雖然依靠、信賴周氏,還隱隱有些害怕。
但她的這種敬畏,不是對着嚴肅的長輩,更像是一個不太熟悉的外人。
簡言之,顧傾城在周氏和韓嬌嬌之間,看不到那種來源自於血緣的羈絆。
顧傾城猜測,周氏應該是家裏的老嬤嬤。
或是祖母派來的,又或是外祖家的老僕。
韓嬌嬌喪母是真,因爲韓嬌嬌也穿着孝服呢。
去京中投奔親戚,估計就要打上一個問號了。
周氏在介紹自家情況的時候,直說兒媳婦死了,卻沒有提到兒子半句。
閒聊時,提及女子守節、男子再娶時,雖然極力掩藏,但眼底一閃而逝的恨意,還是被顧傾城捕捉到了。
顧傾城便大膽推測:韓嬌嬌生母亡故,父親卻飛快續娶。
周嬤嬤是韓嬌嬌外祖家的老僕,外祖母不放心小外孫女兒,怕她被後孃、親·後爹磋磨,便拍了心腹之人來接。
除了周嬤嬤,應該還有其他的人。
因爲顧傾城發現,周嬤嬤的家裏,水缸永遠都是滿的,柴火也都劈好了,整整齊齊的排列着。
周嬤嬤說自家是因爲盤纏用盡了,不得不做些繡活來賺錢。
但韓嬌嬌的衣食住行卻都非常講究,不奢華,卻也不寒酸。
唔,周嬤嬤所說的那些話裏,估計只有“韓嬌嬌病弱,需要停下來靜養”是真的。
其他的估計都是假的。
就連“祖孫”倆的姓名,顧傾城都忍不住要打一個問號。
不過,都是萍水相逢、有過短暫接觸的陌生人,未來也極有可能不會有交集,顧傾城也懶得深究。
“他們還說,阿嬸您這樣不好!”
說道這裏的時候,韓嬌嬌已經低下了頭,聲音也小得如同蚊蚋。
“爲什麼不好?我確實給了他們銀錢和喫食啊!”
顧傾城柔聲對韓嬌嬌說道。
或許“氣質”相似,都是病弱、怯懦的人,韓嬌嬌本能的就喜歡親近顧傾城。
當然,一張盛世美顏,也讓小小姑娘總是忍不住的偷窺。
長得好,性子軟,從來不對自己大聲,不會用一種“你怎麼這麼軟弱、這麼沒用”的控訴眼神看着自己,也不會可憐、同情。
韓嬌嬌覺得,她呆在趙家阿嬸身邊,最是安全,最是放鬆。
慢慢的,她開始對着顧傾城說出自己的一些心裏話。
她的困惑,她的不安,她的迷茫……也不是要從顧傾城口中得到安慰或是答案。
大多時候,顧傾城也只是默默的傾聽。
偶爾看到小姑娘實在痛苦、掙扎,她纔會“孩子氣”的予以提點。
“可、可那些錢會被壞人搶走!壞人還會加倍苛待季三郎一家。”
韓嬌嬌擡起頭,兩根小手指糾結的纏在一起。
“你也說了,那些是壞人!他們作惡,是因爲他們本來就是壞人,而不是因爲我是個好人。”
“季三郎的幾個孩子,確實因爲我而喫到了飽飯。”
“就像街邊的一些乞丐,他們有的確實是在騙人,但更多的還是可憐人,我們不能因爲幾個騙子,而不去做善事。”
顧傾城儘量用任性的口吻說着道理。
韓嬌嬌卻抓住了另外一個重點,“阿嬸,你知道那些人是騙子?”
阿嬸不是被哄騙,而是隻想做善事?
“……”
顧傾城故作被噎到的模樣,神情略顯狼狽,然後強自鎮定的說道,“當然!我又不傻?”
韓嬌嬌卻被顧傾城給逗笑了。
她捂着小嘴兒,偷笑也不敢太大聲。
心裏忍不住的吐槽:對!阿嬸不傻,她只是太心軟!耳根子更軟!
就像自己——
忽的,韓嬌嬌響起了一個嚴肅、冷漠的臉,他總是用一副嫌棄的口吻說:“糊塗!婦人之仁!”
韓嬌嬌知道,自己不夠優秀,讓父母都失望了。
母親雖然不說,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總是陰鬱的。
而父親呢,就更不用說了,他非常直白的嫌棄自己不像父母,是個軟弱、沒用的東西。
“優秀?你的父親很優秀?”
韓嬌嬌忽然聽到了顧傾城的聲音。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不經意間,竟說出了心裏話。
阿嬸正在針對她父親的嫌棄而提出了問題。
韓嬌嬌點點頭,“父親很厲害。會讀書,還會騎馬打仗。”
顧傾城瞭然,哦,就是文武雙全唄,應該出身還不差。
否則,也不會“驕傲”成這個樣子。
“那他能上天嗎?”
顧傾城眨巴眨巴大眼睛,問出了一句讓韓嬌嬌都無語的話。
上、上天?
人怎麼可能上天?
看到韓嬌嬌瞪大眼睛,張口結舌的模樣,顧傾城孩子氣般的咕噥着:“不能上天啊!切,就這,還自詡優秀、厲害?”
韓嬌嬌:……這、這不是擡槓嘛。
還是無知幼童的最低級的擡槓。
但,細細一想,又是該死的有些道理。
是啊,父親確實很優秀,可他也只是在“人”的範疇之內。
“好吧,人確實不能上天。那我換個說法,你父親會讀書,那他著書立說了嗎?有沒有像聖人一樣開宗立派?”
韓嬌嬌呆呆的搖了搖頭:……不能!人,也是分聖人和一般厲害的人。
而她的父親,很明顯只屬於後者。
“哦,你父親還會打仗,那他能夠趕超冠軍侯嗎?勇冠三軍,封狼居胥?!”
顧傾城直接把武將的巔峯擡了出來。